24年前已付的工资

□文/安德鲁·克莱门斯 译/周怡伶

高地街这个名字，取得不是没有道理。本杰明从中央街左转之后，一路上必须不时按住两边刹车，直到海湾疗养院所在的那个街区。

海湾疗养院是栋漂亮的三层楼房，1870年时是间旅馆。这里有高高的窗户、圆形的角楼、宽阔的门廊，还附设摇椅，用以招徕夏天的观光客。这栋房子总让本杰明想到城堡。摇椅还在，现在有一半以上是这里的住客在使用。

他把脚踏车锁在前门阶梯旁的扶手上，在解下绑住钓鱼箱的弹力绳之前，他看向海湾。湛蓝的海水波光粼粼，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汤姆·班登说这里的海景相当好，的确是这样。

电梯很慢，还嘎吱嘎吱响，里面装饰着深棕色胡桃木，搭配黄铜格子图案，很漂亮。到了二楼，电梯门咿咿呀呀地打开，本杰明可以肯定的是，他就算再怎么喜欢老东西，电梯还是新的好。

“嘿，本杰明·普拉特，在这里！”

汤姆·班登站在他的套房门口，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对本杰明猛挥，好像他是自己久别重逢的儿子一样。

本杰明也对他挥挥手：“嘿，汤姆，很高兴见到你。”他走到门口，汤姆和他握握手，然后一直不放手地把他拖进去：“你给了我一个惊喜。你怎么突然来了？进来进来，进来坐。”

汤姆的客厅明亮又干净，整理得有条不紊，不太像本杰明想象中退休校工的家。一张淡灰色铺着衬套的沙发摆在墙边，窗户旁则是一对铺着有点磨损的绿色天鹅绒布的扶手椅，两张椅子面对面，中间还隔了一张浅色的松木矮桌。地板是磨亮的硬木板，沙发前铺了一张蓝色编织地毯，另一张更大的地毯则铺在那组扶手椅和矮桌下面。汤姆很快地移动着他的拐杖，走到右边那张椅子坐了下来。

本杰明先看看窗外才坐下：“我以为门口那里看到的景色已经很好了，不过这里更棒！这地方很不错呢！”

“谢谢，”汤姆说，“我喜欢这里，很喜欢。”他又对着本杰明手臂下的那个包裹点点头，“我想你给我带了一盒新鲜草莓，还有一筒香草冰激凌，是不是呀？”

“不是，”本杰明说，“不过我想你也会喜欢这个的。”

“那……是巧克力蛋糕？”

“也不是，”本杰明笑了起来，“是你的旧钓鱼箱，我在校工工作间找到的，就在你说的那个地方。”本杰明看着他的脸，不放过他的一丝反应。但他只看到了高兴。

汤姆的眼睛睁得很大：“真的？你找到了？我看看，让我看看！”

本杰明把箱子从纸袋里抽出来。

老人的脸就像七彩摩天轮那样闪亮起来。

本杰明捧着箱子，并没有把它交过去。他留意着汤姆的脸色，说：“我得老实跟你说，我在我家门口不小心让它掉到了地上，盖子被震开。有些东西掉出来了……真对不起。”

汤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本杰明看了半天。

汤姆一言不发，只是抓起他的拐杖站起来。他很快转身，拖着脚步走进小厨房。

本杰明看到厨房橱柜上有个小微波炉，墙边还有一个小冰箱，但是没有炉子。不过，汤姆可不是去拿吃的点心，也不是端饮料。他在一个小小的拱形墙洞旁停了下来，那里有个架子，上面放了一部手提电话和一台录音机。

汤姆说：“我要你听听这段。”说着，他按下录音播放键。

先是一声“咔嗒”，再是一阵无声，之后传来了一个本杰明熟悉的声音：“汤姆？是我。我想要你来拿一下你的旧钓鱼箱。你知道在哪里。我留了一些东西给你。现在不能讲了。你明天打我家里的电话。”

本杰明一阵颤抖，手臂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是金先生……从坟墓里传来的声音。

本杰明身体往前倾，把钓鱼箱放到矮桌上。这时，录音机发出刺耳的“哔”声，害他吓了一跳。

录音机最后说：“5月21日……上午10:33。”

汤姆轻轻地问：“要不要再听一遍？”

本杰明摇摇头。汤姆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所以……这就是罗杰跟我说的。差不多过了一小时，他就死了。我为什么想拿回这个箱子，这下你明白了吧……不过，就算那上面漆了我的名字，我也不方便闯进学校，直接把它拿走。你跟我讲了罗杰和那个新来校工的事情之后，唉，我就确定这条路行不通。所以……我算是在利用你帮我把这个东西拿回来。不过，我猜你已经知道了吧！”汤姆停顿了一下，然后向那个钓鱼箱点点头，“现在，你知道的比我多，因为里面到底有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本杰明拿起纸袋，撕开一边，然后把它平铺在桌上。他打开那个钓鱼箱，在纸袋上把那箱子倒过来。里面的东西全都滚出来了，有鱼钩、铅块、塑胶浮标、鱼饵，一些纠结的尼龙绳，一把生锈的碎片，还有一大堆金币和银币。

“老天爷！”汤姆轻呼，“金子？”

“是金币，”本杰明说，“深色的是银币。我各拿了一个看，金币是1775年的，银币是1652年的松树先令。很意外吧？”

“哎哟！这些值不少钱呢，要是收集钱币的人看到了，岂不乐疯了！不过……罗杰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

本杰明耸耸肩：“大概是从学校的某个地方吧，我骑车过来时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开始还以为找到这些钱币的人是你。但是听了金先生的留言，我想是他在学校发现这批钱币的。他应该不是在校外别的什么地方找到再带到工作间里的，那样太不合常理。而且，那栋建筑真的很旧，我们知道奥克斯船长一定会藏东西在里面。所以金先生找到了这些东西，希望把它弄出学校。他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他知道自己可能要请一阵子的病假，所以希望你帮忙。也许他是想和你分享这些钱币。听起来，你们两个确实是好朋友呢！”

汤姆慢慢地点点头：“我们真的是好朋友，但是我不能留着这些东西。我的意思是，这些不是我的东西，也不是罗杰的。我们必须把这些钱币送回去。我不能收下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绝对不行。”

本杰明脑筋转得很快，他说：“但是，说真的……如果这些钱之前放在学校，而奥克斯船长把它留在校工找得到的地方……这就表示，你们这几年来一直为他工作，所以他付了这些钱给你们，其中包括金先生。”

“你在说什么呀？我们是为爱居港教育部工作！”

本杰明把手插进自己的裤子口袋，掏出那枚大金币。他举高金币说：“你不是保存过这东西很久很久吗？”

“当然啦，保存过24年！”

“那谁是你前一任的校工呢？”

“吉米·寇克林。”

“吉米给你这枚金币的时候，你不是答应过要执行奥克斯船长的命令吗？你不是答应要为爱居港的孩子们保卫这所学校吗？”

汤姆站起来，抓着拐杖的两手指节都变白了。他低头凝视着本杰明，眼神严厉且闪闪发亮：“当然！吉米要我虔诚地发誓。”

本杰明此刻呼吸急促，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中。

“嗯，你带着这枚金币那么多年，奥克斯船长就是你的老板，你是为他工作啊！”本杰明想起阿曼达·波吉斯女士对吉尔说的话，于是再加了一句，“其实，你和船长之间有一个契约，你花了24年来遵守那个契约。你是学校的守护者。如果奥克斯船长现在就在这里，你知道他会怎么做吗？”本杰明把他的手伸进那堆钱币，抓了一把，“船长会拿这些钱塞进你的口袋，并且说：‘汤姆·班登，我真以你为荣，这些呢，是你的工资，我要谢谢你为我、为学校里的所有小孩所做的一切。谢谢你！’”

那个老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慢慢坐回椅子上，转头看着大海。他安安静静地，让本杰明连大气都不敢喘。

汤姆仍然望着大海，但他说：“从这里看，景色真好。但是，再怎么也没学校那里好。老船长对他要做的事清楚得很。你不觉得吗？”

“是啊。”本杰明说着，将手里那一把硬币放回钱堆里，“我想奥克斯船长确实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找出他到底想要怎么做，然后赶快帮他完成。”

汤姆转头看向本杰明：“唉，现在我们遭到攻击，这是千真万确的。我的誓言仍然有效。所以，这件事算我一份吧。只要是我能做的，不管白天晚上，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从现在开始，我会保管船长的钱。我们再看看怎么用它。要不你把这些写下来，毕竟口说无凭。”

本杰明摇摇头：“你说你会代为保管，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他站起来，汤姆也是。

本杰明伸手越过桌子，和他握了握手，并微笑着说：“那么，汤姆，你再度加入保卫学校的行列，感觉如何？”

汤姆咧嘴笑了：“还不就这样，这个工作我已经做了一辈子了！”

“我也这么觉得，”本杰明说，“因为我也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