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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砥砺前行的中国世界史学科

2019-11-17马克垚

社会观察 2019年12期
关键词:世界史学者苏联

文/马克垚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以来,世界史学科开始了自己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历程,现在已经升堂入室,可以到世界史坛上和同行辩道问难,相互切磋。

茁壮成长的世界史学科

在旧中国,我们没有世界史学科。那时大学里的历史系只教授西洋史(即欧美的历史),讲授这些课程者多为留学归国人士。

1952年全国高校进行了院系调整,全面学习苏联教育制度,各大学的历史系都建立了世界通史课程,分古代、中古、近代、现代四段,与中国通史等量齐观。当时把许多原来的留学生都动员来教世界史。他们大都是中西兼通的饱学之士,这样,我国的世界史力量迅速增强。

1952年到1966年,可以说是我国世界史学科发展的第一阶段。那时的世界史教学与研究都有了良好开端,编写了不少教科书和史料集。特别是举全国学者之力,编写的由周一良、吴于廑任主编的四卷本《世界通史》教材,成为各高校历史系长期通用的教材。此外,还出版了一些专著和论文,也翻译了不少苏联的教材和有关书籍。这时的世界史不再是西洋史,包括了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地区的历史。所以,有条件的高校陆续开展了对这些地区、国别的研究。

报刊上讨论的许多问题和苏联学界的问题有关。古代史方面如农奴制的两个阶段论和两种类型说,封建土地所有制形式问题,农民起义的历史作用。近代史方面则围绕着资产阶级革命、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民族解放运动这三条主线进行。1961年恰逢巴黎公社90周年,我国出版和发表了大量的书籍和纪念文章,形成高潮。苏联世界史方面的研究著作和学术期刊也源源不断而来,特别是苏联1957年开始出版的多卷本世界通史,成为我们学习的重要书籍。

当然,初创的世界史还比较幼稚。教材观点上,受苏联学者影响很大,缺乏独立见解。而且,政治运动过多,对教学科研的影响太大,所以成绩不能说很多。

1978年的改革开放,使世界史学科的发展迎来了第二个春天。要略言之,有三大成就。一是由林志纯先生倡导,教育部批准,在东北师范大学设立了世界史学科上古部分各分支学科的培养基地。二是由吴于廑先生提倡,逐渐形成研究我国世界通史宏观体系的思想。吴先生认为世界通史是“历史学科中有限定意义的一门分支学科”,它研究世界历史的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这样,我们多年讨论的世界通史编写体系等问题有了一个归纳和说明,为以后的研究指出了方向。三是国家派遣去欧美的留学生和自己申请留学的人大量出现,其中也有不少学习世界史的学生,他们学成归国后成为推动我国世界史学科提高到新水平的有生力量。

这一时期的世界史研究,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出现了新的思想解放,改正了过去因袭下来的缺点,试举几例。

一是进行了亚细亚生产方式的讨论。苏联和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在六七十年代,讨论了亚细亚生产方式问题,破除了教条主义的束缚,提出了许多新见解。我国学者于80年代接触到这一问题后,也展开了热烈讨论,对马克思社会形态学说进行了重新认识。有人主张马克思的亚细亚生产方式是指原始社会,有人说是特殊的东方社会,有人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并没建立五种生产方式的理论,是斯大林确立了这种说法。有人提出一元多线的历史发展观,即社会发展的动力是生产力,这是一元;但世界各国的发展道路不完全相同,不完全按照五种生产方式序列,这是多线。也有人认为,奴隶社会是否存在于世界历史中是一个问题。这一讨论,引导学者重新阅读马列经典著作,不再简单相信苏联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小册子的说法,起到了解放思想的作用。

二是批判苏联教科书中过分强调阶级斗争的观点,使世界史的一些叙述、分析逐渐走向正确。过去的世界史教科书,近代部分强调上升时期资产阶级革命的革命性,强调三大革命运动,一浪高过一浪。英国革命是不彻底的,还保留了君主制;美国独立战争比较进步,建立了民主共和国,但是还留下了黑奴没有解放;法国革命才是最高级的,从1789年攻陷巴士底狱开始,不断向前发展,一直到雅各宾专政,形成了革命的最高潮。现在的认识则对法国大革命中的问题进行了反思。这样,大家的认识逐渐走向实事求是,从具体出发,分析问题,再下结论。

大致上,从改革开放到90年代,是我国世界史学科发展的第二个时期。这一时期的学术主力,是我国解放后自己培养的学者,他们的旧学根底没有老一辈学者深厚,语言条件也不好,只能在艰难中摸索前行。他们的长处是还能够探索重大的学术问题,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作出了一定贡献。这里面最大的成绩是历史观的拨乱反正,而对苏联史的研究是一大亮点。因为苏联史有一批从苏联留学归来的学者,所以根基比较深厚,语言条件也好,作出的成绩更大。

90年代以后,是我国世界史学科发展的第三阶段,这也是大发展的时期。这时学者的主力是改革开放后培养的学生。他们或出国获得博士学位,或在国内获得。他们都掌握相关分支学科的语言,特别是古代、中古的语言文字,能掌握两三门现代外语,熟悉世界史学科的国外理论和方法,也掌握相关的史学史知识及最新研究成果,具备了真正的研究能力和水平。这一时期,我国世界史学者出版发表了大量论文、专著、大部头通史、国别史、专题史。六卷本的《美国史》最先出版,六卷本的《英国史》紧随其后,多卷本的法国史、德国史也都在撰写中或已经完成。翻译出版的外国史名著则更是多如牛毛,多卷本《剑桥近代史》已经翻译出版,多卷本剑桥古代、中古史也在翻译之中。同时还不断开辟新方向、新领域、新热点,追踪世界史学科前沿,全球史、妇女史、环境史等蔚成风气。可以说,我国现在的世界史学者,已经可以到国际史坛上和同行交流、讨论,达到了大体相当的水平。

世界史学科的前进方向问题

当然,新兴的世界史学科还相当弱小,仍然存在许多问题。一是发展不平衡,欧美史部分比较强大,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史等部分相对薄弱。我们是亚洲国家,可是我们对自己周边的许多国家都缺乏研究,即使相对比较强的日本史,我们的日本史研究和日本对中国史的研究,其差距也不可以道里计。由于竞争的态势,世界史学科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一些分支学科萎缩,像俄国史、苏联史,就大不如前。亚洲史、非洲史、拉丁美洲史,过去由于强调第三世界,还有行政力量推动前进,现在根据市场法则,则没有那么多的关照了,所以发展得相当慢。二是世界史人员规模太小,人数太少,不足以应对各方面的要求,远远不能适应现在我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家“一带一路”倡议所提出的各种问题。

当然,更重要的差距是在理论方面。世界史是一门研究外国的学科,所以就规定了我们必须首先向人家学习。历史学是一门意识形态很强的科学,我们学习了人家的理论和方法,不可避免地也就被别人的话语所控制,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在他们制定的规范内行动,只能循着别人的路径前进。过去我们缺乏原始资料,研究成果当然只能是重复、介绍别人的成果,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当的原始资料了。可是,如果不从理论、体系上创新,我们就只能在别人的大厦上添砖加瓦。长期以来,我们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如何能够建立有中国特色的世界史,是全体世界史工作者多年来的设想和期盼,可惜到现在还没有变成现实。

中国人研究世界史,应该有中国人的视角,具备中国人的特色,这样可能有助于跳出欧洲中心主义的圈子,有所创新。什么是中国人的视角或特色,似乎还没有具体的论证;如何才能有中国人的视角,也还需要探索。我想主要是在观察、思考世界史问题的时候,能够以中国历史、中国社会的情况为参照系,有一种观察、思考问题的比较方法。例如,西方强调其城市在历史上的独特性,认为它是民主的渊薮,而中国古代城市则是服从国家管辖的行政单位。这样的认识究竟是现实的反映,还是对历史事实的误判,其根源是什么?对认识历史规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样通过相互比较,就会提出欧美学者对自己历史不可能有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也许有助于我们建立自己的世界史学科新体系。

中国人研究世界史,不仅要有中国人的眼光,而且还要有世界的眼光。当今世界已经进入多极化时代,第三世界国家、金砖国家等冉冉升起,而中国的和平发展更成为世界上最耀眼的一道风景。对世界历史的重新审视应该说早已开始,相沿数百年的欧美人构建的史学大厦已经受到挑战。20世纪80年代,萨义德的《东方学》出版,该书提出东方主义是西方人构造出来的,体现了西方的文化霸权,也控制了许多人的头脑。萨义德的说法在世界文坛与史坛引起巨大反响,由此促使人们思考重新构造世界历史的问题。此后,有弗兰克、吉尔斯、阿布-卢格霍德等对世界历史体系的重新考察,划分出世界历史的发展周期,认为直到18世纪东方都比西方先进,而后西方才暂时胜出。彭慕兰的《大分流》也具体论证了直到18世纪欧洲并不比中国先进,后来西方率先实现工业化、现代化,乃是西方地理环境和殖民主义的结果。目前,论述西方文明的东方起源以及西方文明一直到18世纪仍然落后于东方的书籍已经大为流行,成为世界历史中一个引人注目的流派。当然,颠覆历史学上长期构建起来的西方中心主义大厦还需时日,但应该说已经有了良好开端。可惜我国学者对这方面的变化似乎还关注不够。我认为我国世界史工作者的世界眼光,就是要理解、重视这些革命性的变化,而且在这一变化的过程中,贡献我们的力量。这是我们达到批判欧洲中心论的一种途径,也可以从中探索如何构建新的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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