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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西厢记》中的张、崔相和诗

2019-11-16陈齐城李祥耀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9期
关键词:崔莺莺张生西厢记

陈齐城 李祥耀

摘  要:王实甫《西厢记》利用张崔相和诗不仅恰如其分地交待了张崔二人不同的身份、性格、心理,也委婉地反映了元代市民阶级最普遍的思想诉求。张生之诗文雅隽永,但也捎带些油滑猥琐,符合他市民化的儒家才子形象。崔莺莺之诗婉转多情,在内敛克制与大胆反叛之间摇摆不定,这也正好契合了她元代新型闺阁小姐这一形象。张崔二人的相和诗反映的正是元代市民阶层肯定人欲;重视爱情胜于功名;反对封建家长包办婚姻,向往婚姻自由平等的普遍心态。

关键词:西厢记;相和诗;张生;崔莺莺;

作者简介:陈齐城,男,1997年生,广东汕头人,杭州师范大学钱江学院中文系学生;李祥耀,男,1978年生,江苏赣榆人,文学博士后,杭州师范大学钱江学院中文系教授。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9--02

王实甫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其巨大的成就与影响,“面世不久即获得‘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夺魁的美誉。”[1]与前人不同,《王西厢》(为便于区别,下文统一用《王西厢》指代)中的张生和崔莺莺这对才子佳人最终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实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

在《王西厢》中,唱词和念白占据着主体地位,但除此之外,还出现了9首相和诗。在这9首相和诗中,五言绝句占了5首,七言绝句占了2首,五言律诗占了1首,七言律诗占了1首。

一、相和诗的主要内容

(一)暧昧试探

在《王西厢》第一本第三折中首次出现的相和诗为暧昧试探之诗。张生于月夜潜藏太湖石畔,见崔莺莺“颇有文君之意”,便借以吟诗来加以试探:“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魂,不见月中人。”崔莺莺因内心同样对张生有意便马上酬和联吟:“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张生之诗旁敲侧击地暗示崔莺莺即是他所等之人。而在后面这首诗中,“莺莺把自己压抑已久的思春情怀与对张生的好感,和盘托出,袒露无遗。”[2]

(二)幽会表白

在《王西厢》第三本第一折、第二折、第四折先后出现的相和诗则为幽会表白之诗。因相国夫人临时反悔,张生与崔莺莺的婚姻落了空。张生因思成疾,委托红娘送去一首五言律诗:“相思恨转添,谩把瑶琴弄。乐事又逢春,芳心尔亦动。此情不可违,芳誉何须奉?莫负月华明,且怜花影重。”前四句提到了月夜弹琴一事,后四句则是张生的请求。诗的大意为既然你我彼此有意,又何必在乎什么虚名假誉,何不趁着月夜见面,互吐衷肠。崔莺莺的回诗则为:“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大意为崔莺莺邀请张生半夜到她的房中幽会。

月夜相会,崔莺莺又一次临时变卦,害张生又一次郁郁不振,患了大病。这一次,崔莺莺在听说张生的病情后,委托红娘给张生送去一首“表白诗”:“休将闲事苦萦怀,取次摧残天赋才。不意当时完妾命,岂防今日作君灾?仰图厚德难从礼,谨奉新诗可当谋。寄语高唐休咏赋,今宵端的雨云来。”这首七律前四句是崔莺莺怀着内疚的心情劝告张生保重身体,后四句则是一番直接大胆的自我表白。“仰图厚德难从礼,谨奉新诗可当谋”。这首诗将是你我爱情的见证。“寄语高唐休咏赋,今宵端的雨云来”。“高堂咏赋”指向女子求爱。“雨云”则指云雨之欢。崔莺莺在这首诗中已决定委身张生。

(三)临行分别

《王西厢》中的临行分别之诗出现在第四本第三折。此时张生即将上京赶考,崔莺莺强忍不舍,以诗赠别:“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大意是劝诫张生切不可喜新厌旧,抛弃苦苦等候的崔莺莺。张生为让崔莺莺安心便和道:“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亲?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张生借诗表明崔莺莺是他唯一的知己,他绝不会始乱终弃。

(四)久别重逢

《王西厢》最后两首相和诗出现在第五本第一折与第二折,为久别重逢之诗。张生: “玉京仙府探花郎,寄语蒲东窈窕娘,指日拜恩衣昼锦,定须休作倚门妆。”前两句交待了自己已经高中,后两句则点明自己即将回家。崔莺莺和曰:“阑干倚遍盼才郎,莫恋宸京黄四娘;病里得书如中甲,窗前览镜试新妆。”则以悲喜交加的口吻表达了对于张生归家的期待与担忧。

二、相和诗的双关手法

在双关手法上,这几首相和诗值得注意的主要有以下两点。

(一)谐音双关

“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此处“吟”谐音“淫”。张生与崔莺莺素昧平生,因为“颠不剌的见了千万,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未曾见”,便借读书之名住在寺庙中,并想尽各种办法接近崔莺莺。此举若归于爱情之名,未免太过牵强。究其本质,不过是因色起意,张生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由于受到了内心淫欲的催动。再看张生所做之事:从和尚口中打听到崔莺莺与红娘夜晚会在花园里烧香祈福,便提前偷偷潜入花园之中,“侧着耳朵儿听,蹑着脚步儿行。悄悄冥冥,潜潜等等”。抓住机会,吟诗“撩拨”、“勾引”。给人浪漫不足、猥琐有余之感。“吟”字谐“淫”,正是此意。

“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此“玉”谐“欲”。此时,崔莺莺内心已被情欲和爱欲包围,笔下的文字难免裹挟着欲念。而前来赴约的玉人——張生,也肯定是带“欲”而来。“玉”字谐“欲”,正合张崔二人状态。

(二)语意双关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这句诗运用了寄情与景的手法,虚写春日的寂寥,实表张生内心的孤寂。“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表面上是应和张生所吟之诗,实际上是崔莺莺借诗传情。“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按照前文所言,“玉人”实为“欲人”,而“迎风户半开”之“户”就并非仅为门户之意,也在暗指女子的生殖器官;即崔莺莺所待之事也非幽会那么简单。

三、相和诗的主要功能

《王西厢》的几首相和诗主要有以下几个功能:

(一)对于人物形象的深化

在人物形象上,张生先是通过吟诗“撩拨”、“勾引”崔莺莺,接着在求爱不得之后,又借诗来“蛊惑”崔莺莺放下矜持与自己幽会。结合以上内容,可以发现张生这一人物已经突破了传统儒家所倡導的那种恪守“礼”的文人才子的桎梏,在他的身上既有传统文人的影子也有市民思想浸润过的痕迹。传统文人的影子可从张生追求自己爱情的方式中看出。张生虽对崔莺莺有好感,但却不敢直接向崔莺莺言明,而是在月夜藏于假山之后通过吟诗表明心意。以“诗”言“情”本身便是文人惯用的手段。如果拿张生所写的诗与现实中张生的行动相比较,就会发现现实中的张生远没有诗中所表露的那么勇敢主动,反而三番五次因思成疾。所以,软弱被动也是张生文人性格的体现。而说到张生身上的市民思想,主要分为两方面,一方面张生“既有着传统文人的才学志向,又有元代市民追求婚姻平等自由的思想意识,是元代新型书生的代表”[3]另一方面,张生身上也不可避免地带上部分市民阶级身上猥琐好色的习性。所以我们不妨称他为市民化的儒家才子

从“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一诗开始,崔莺莺的形象开始变得复杂多维起来,不再局限于传统闺阁文学笔下的那种一味压抑情感、恪守男女授受不亲原则的小姐形象。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崔莺莺慢慢展现出她对爱情的灼热以及反叛、大胆的个性,至此她的形象进一步深化。“今宵端的雨云来”则直接揭示出崔莺莺身上既有传统闺阁小姐受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教化过后温顺、拘谨、压抑、克制的一面,也有通俗文学中女子大胆泼辣,不惧情性的一面。

“元杂剧的作家虽然沉屈下僚,但却是‘淹通闳博之士(臧晋叔《元曲选序二》),饱读的是以儒家经典为主的书籍,接受的是传统儒家的教育。而传统雅文学中的闺阁小姐,是儒家文化的产物。”[4]而传统闺阁文学笔下的小姐一般含蓄内敛矜持,羞于直接谈论男欢女爱。这与元代闺阁文学所提倡的“雅正”也是相暗合的。元代闺阁文学“描写恋情多写精神生活,不涉及床底之欢,可谓‘言情不言性。”[5]按照这个标准来看崔莺莺的人物形象,会发现崔莺莺已大大突破了雅文学的禁锢,不仅敢于谈情而且也敢于言性。

从崔莺莺这几首相和诗也可以看出《王西厢》不仅沿袭了雅文学“雅正”的一面,也吸收了俗文学“大胆泼辣”的一面。而崔莺莺,则是雅俗文学相交融而粹炼出的典型人物,再进一步则可以称之为“传统闺阁文学和元代青楼文学结合的产物。”[6]

(二)对于爱情心理的揭示

张崔二人的相和诗在塑造各自人物的同时,也照应了张崔二人爱情发展的不同阶段:暧昧试探、幽会表白、临行分别、别后重聚。后面两阶段的诗虽在意蕴内涵上不如前几首,但也贴切地表达了张崔两人在爱情发展不同阶段中的心理变化。王实甫利用张崔二人的相和诗细致描摹了张崔二人的爱情心理,使得故事发展曲折变化,跌宕起伏,提升了该杂剧的戏剧性和艺术感染力。郑振铎在《文学大纲》也同样指出:“《西厢》的大成功便在它的全部都是婉曲的细腻的在写张生与莺莺的恋爱心境的,似这等曲折的恋爱故事,除《西厢》外,中国无第二部。”[7]

(三)对于北杂剧发展状况的反映

从相和诗可见张崔二人大大背离传统形象。其实,在北杂剧中,张生这种浸润着市民思想的儒家才子和崔莺莺这种由闺阁文学、青楼文学相结合的女子形象并不是孤例。与张生相似的有乔吉《金钱记》中的韩翃,与崔莺莺相似的有白朴《墙头马上》中的李千金。导致这一现象产生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元代城镇经济的繁荣。“元代城镇经济的繁荣,为元杂剧的兴盛和发展,准备了物质基础和群众基础。”[8]由于市民阶级是北杂剧演出的最直接受众,北杂剧的作家在写作时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要迎合市场和市民的需要,写市民身边事,描摹“市民人”,自觉地承担起反映市民思想诉求的功能,以便赢得更大的经济利益。除经济原因之外,由于元代早期科举制废除,文人失去了上升渠道,文人的社会地位降低。他们为了养家糊口,不得已深入到社会底层,创作杂剧。与市民阶级的接触增多,他们笔下的人物也随之沾染上市井气息。

总而言之,王实甫利用相和诗不仅恰如其分地交待了崔张二人不同的身份、性格、心理,也委婉地反映了元代市民阶级最普遍的思想诉求。张生之诗文雅隽永,但也捎带些油滑猥琐,符合他市民化的儒家才子形象。崔莺莺之诗婉转多情,在内敛克制与大胆反叛之间摇摆不定,这也正好契合了她元代新型闺阁小姐这一形象。张崔二人的相和诗反映的正是元代市民阶层肯定人欲;重视爱情胜于功名;反对封建家长包办婚姻,向往婚姻自由平等的普遍心态。

注释:

[1]黄季鸿.《西厢记》研究史(元明卷)[M].北京:中华书局,2013.

[2]李梦生.《西厢记》选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1.

[3]罗斯宁.元杂剧和元代民俗文化[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219.

[4]罗斯宁.元杂剧和元代民俗文化[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220.

[5]罗斯宁.元杂剧和元代民俗文化[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221.

[6]罗斯宁.元杂剧和元代民俗文化[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219.

[7]黄季鸿.《西厢记》研究史(元明卷)[M].北京:中华书局,2013:24.

[8]徐扶明.元代杂剧艺术[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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