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凌叔华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2019-11-16王靖萱
摘 要:凌叔华从自己的生活环境和时代背景出发,着重刻画了五四这一新旧时代交替中的三类女性形象,即旧女性、新旧夹层中的女性、新女性,关注女性群体的生存状态。常用冷静客观的笔触与讽刺的语言描述女性悲剧的人生。
关键词:凌叔华;五四时期;女性形象
作者简介:王靖萱(1997-),女,汉,黑龙江兰西人,在读研究生,现当代文学方向。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9-0-02
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启了一个历史的新阶段,在倡导平等与自由、科学与文明的时代氛围中,“人”逐渐走出家庭的藩篱,突破封建血缘宗族的桎梏,开始了寻找自我的历程。在这一历史时期中,个人独立的存在和价值成为人们追寻的目标,而有悖于此的封建纲常伦理则遭到了无情地挞伐,不再做“父亲的孩子”成为“人”的呼声。在“人的解放”这面大旗之下,我们看到了女性的身影。
这时期登上文坛的凌叔华和其他女作家一样,着眼于女性的生存状态,思考女性的人生道路以及面临的种种现实问题,从女性的心理流变出发,刻画出旧女性、新旧夹层的女性以及新女性这几类人物形象。凌叔华看到在五四思想的冲击下,社会历史的急剧变迁中女性命运的变化,细腻的体察到她们内心的巨大波动,从她们与外面世界的冲突中,看到了女性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看到她们自身的弱点,同时也看到社会整体意识的落后对女性彻底解放的羁绊。鲁迅评论凌叔华的小说:“恰和冯沅君的大胆,敢言不同,大抵是很谨慎的,适可而止的描写旧家庭中婉顺的女性,即使间有出轨之作,那是为了偶受文酒之风的吹拂,终于也回复她的故道了。这是好的——使我们看见和冯沅君,黎锦明,川岛,汪静之所描写的绝不相同的人物,也就是世态的一角,高门巨族的精魂。”基于此,本文将具体阐述凌叔华笔下的女性角色画廊。
一、旧女性
凌叔华出身于封建名门,她与其他女性作家不同的是,她并没有从封建家庭中急剧的脫离出来,而是以其细腻的眼光体察父权制下女性的生活现状,挖掘出人物内心的情感走向,冷静客观的讲述着旧女性的辛酸,隐晦的表达出自己的同情,同时也流露出讽刺的意味。凌叔华笔下的旧女性大体分为两类,旧式少女和旧太太。
凌叔华擅于描写闺阁中的少女,她在《绣枕》中塑造了大小姐这个典型人物。这位大小姐听从父亲的话,精心的绣了活灵活现的鸟,缝在了枕套上,打算送给白总长,从而期待白总长家的二儿子能够娶自己。而大小姐对于这种盲婚哑嫁的方式的态度是认可和期待的,她是父亲的好女儿,乖顺且毫不反抗。她甚至想象着自己嫁到白家后能够着华美的衣裙惹来小姐妹们的嫉妒和艳羡。而丫头手中不复原样的鸟儿却打破了大小姐的幻想,她意识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绣品没能受到重视,自己并没有被选择。凌叔华在《绣枕》中第一次着眼于女性内经验的探求中,绣枕成为了一个把女子物化的明显表征。 在这里, “绣枕”本身就是一个象征:“不仅暗示着男性社会对女性的粗暴蹂躏, 而且似乎也表现出整整一套上流社会的优雅与美, 连同这位旧式高门巨族的大小姐一道, 逝去了黄金时代并再没有生路。”同时,这也表现出男性话语下对女性的要求,绣工成为衡量女子品行的工具,而且绣品与女子的价值都来自于男性的衡量,大小姐的生存空间在封建家长制下不断被压缩,整个文本具有着鲜明的悲剧色彩。
当旧式少女进入到家庭之后就变成了旧式太太,她们也是凌叔华描摹的对象。这群旧太太基本没有活力,她们虚荣、迷信、整日讨好丈夫,十分压抑。《中秋晚》中的敬仁太太把婚姻不幸归咎于丈夫没有在第一年中秋节的时候吃团鸭。她确信,“吃过了团圆宴,一年不会分离”。而表姐的去世使得二人发生口角,团鸭也没能吃上,事后丈夫打破了供神的花瓶,这些“噩兆”给敬仁太太的心中埋下了种子,她深信正是这些事件导致了自己婚姻的不幸福,而丈夫的放浪形骸以及二人四年后的流离失所在婆婆、母亲以及敬仁太太本人看来都是命中注定的。这充分表现出女性主体性的荡然无存,她们的思想观念在封建伦理制度的戕害下麻木、愚昧,把希望寄托于迷信之中,是标准的封建家庭妇女的典型代表。
更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有福气的人》中的老太太,一个如《红楼梦》中贾母一般成功的人也未免遭后辈惦记家财,里子远不如外表一般光鲜亮丽。凌叔华通过对这些旧女性的塑造,表现出封建伦理制度对其精神上的戕害,同时也表现出旧女性自身对封建观念的认同与依赖,让后人理解五四精神传播开来的现实意义及必要性。
二、新旧夹层的女性
成长于五四时期的青年男女一直以来接受封建伦理制度的教育,骨子里淫浸着封建的思想观念。随着五四思潮的不断传播,社会意识与礼仪文化有着极大的变化。因此,青年男女原本的思想观念受到了冲击,他们徘徊于新旧观念之间,具体表现在女性对与异性交往中的不适和对礼仪行为的过分解读。
《吃茶》中芳影的生存空间较之于《绣枕》中的大小姐的大了许多。“近年她见社会潮流变了,男女都可以做朋友,觉得这风气也得学学。”但是,她并不真正的了解新式文明下的文化,所以她对于异性交往之间的礼仪行为有着极大的误解,具体表现在芳影在与王先生的交往中很不自信,不知道怎样自然的与王先生聊天。当王先生表现出绅士作风时,芳影误以为他对自己有好感,甚至想与王先生走入婚姻,当得知王先生身有婚约之后才意识到外国规矩的不同。凌叔华对准女性的内经验与外部环境的冲突,塑造出了一位社会转型时期的女性,她代表着社会巨变中的一类人,她们在一场场闹剧与误会中逐渐成长,在融入新式文明的交往中持续挣扎。
《茶会以后》中的阿英和阿珠在新式文明的交往中成长起来了,她们已经能够分清绅士行为与爱慕行为的不同,不太可能发生“芳影”式的笑话了,但是,更加尖锐的问题却凸显了出来,处于新旧时代夹层的女性对自己的未来处于相当迷茫的状态。她们从旧式文明中逐渐走出,脱离了父权制包办婚姻的嫁娶形式。可是,她们在现代以茶会为约会形式的相亲模式中,直接的被适龄男性挑选,从而进入到另外一个披着文明外套的深渊。换句话来说,她们把婚嫁的主动权由父辈转让给了“看得上”她们的男子。但是,在现代文明的婚姻嫁娶习俗中,两姐妹表现出无所适从的状态,“其实我最怕同男子说话,我同男子说话,觉得很不舒服,样样都得小心。”她们还未做好完全融入到新式文明的准备,可是现代文明也对她们关上了大门,使得她们只能在新旧的夹层中徘徊。
在社会转型时期,有一种工薪太太群体不容忽视。她们可以看做是芳影和两姐妹生活的延伸。她们接受旧式的包办婚姻同接受过教育的丈夫共同组成家庭,形成一种不匹配的组成方式。《送车》中白太太与周太太是第一批工薪太太的典型代表。她们是家中的寄生虫,与丈夫无法达成有效的交流,她们是没落封建意识形态的保护者,惯用精神胜利法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几位太太在如何管教佣人方面找到成就感,在挖苦其他不被爱的女人身上找寻安慰。而《太太》中的旧式太太把人生的意义寄托于赌桌,虚荣的变卖家中仅剩的物件不顾女儿御寒的需要在赌桌上维持面子。她们承袭了舊社会中女子的不通文墨,却没有能力做到新女性的独立自强,于是只能在新旧的夹层中麻木的生活。
凌叔华透过对于新旧夹层中女性的描摹,深度挖掘了女性与历史及进步之间的微妙关系,从而引发我们队社会转型时期对于女性生存状态的变迁以及女性心理意识的嬗变的思考。
三、新女性
凌叔华较之于同时期的冰心、庐隐、冯沅君等女性作家的高明之处在于她关注新女性在取得恋爱自由的权利后所面临的问题,这与鲁迅先生提出的“娜拉走了之后会怎样”颇为相似。她敏感地认识到女性通过自由恋爱进入到婚姻之后并不是最后的归宿与结局,她们仍旧有着难以言说的境遇。
《酒后》和《春天》之中都存在一个外来因素,作为“他者”进入到新式的夫妻生活。采苕向丈夫永璋倾诉自己对于好友子仪的倾慕,她在酒后表露出想亲吻子仪的愿望。而宵音也在生活的倦怠期中回想起从前向她表露心迹的爱慕者。二人对异性的别样情愫表现出女子对于婚后从属于男子的不认同,以及对于表现主体性的迫切。可是,采苕的“没什么,我不要kiss他了”又表露出新女性主体性的匮乏。她们在进入婚姻生活之后,必须控制自身情感的表达,压抑自己的情感冲动,做好“妻子”这一社会角色。
而《花之寺》中的燕倩克服了自身的情感表达冲动,完美的进入到了“妻子”的家庭角色之中,她所面临着问题是如何走出情感的倦怠期。她充分运用知识女性的聪明才智,以一个爱慕者的口吻给丈夫写信,邀请丈夫出去游玩,增添婚姻生活的情趣。可是,这却暴露出知识女性必需在家中经营婆媳关系,接人待客,处理杂事,困顿与家中事物难以脱身,而且她与丈夫之间的婚姻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同时,燕倩始终借助别人的语言来在表达自我,侧面显现出女性在婚姻生活中的失语以及主体性的缺失。燕倩在结尾对丈夫的嗔怪“难道我就不配做那个出来赞美大自然和赞美给我美丽灵魂的人吗?”这也暗示了知识女性在走进婚姻后,对于自我主体价值的迷失以及成为“妻子”后的做出的牺牲表示委屈,也间接传递出燕倩依附于丈夫的心理。《他俩的一日》中的年轻夫妇也同样处于婚姻倦怠期,经过二人一天的甜蜜相处,筱和认识到二人当日的甜蜜是因为分居时间长而促进的,于是她反省自己的婚姻并决定利用分居来刺激二人的婚姻。筱和和燕倩都是理智的、智慧的妻子,她们用自己的智慧解决婚姻中出现的问题,也表现出婚姻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客观现实。
凌叔华还塑造了更加勇敢的女性形象。《再见》中的筱秋在见到骏仁先生之初还留有对他的倾慕,应邀做客并答应送骏仁先生自己的照片。但是,接触下来,筱秋发现骏仁先生已经变成了油腔滑调、颐指气使的人。于是,她断然地拒绝了他。这充分彰显出女性在自由恋爱中的选择权与自主权,这是《绣枕》里的大小姐想也不敢想的行为,充分显现出女性的独立以及主体性的提高。而《绮霞》中的女子在进入婚姻之后,深陷于拉琴与处理家务难以两全的矛盾之中,绮霞也尝试过在婚姻中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当她发现两者无法平衡时,她就从婚姻生活中退出来,出国学习音乐。可是,在学成归来后,丈夫已经另娶了太太。这充分体现了凌叔华对于职场女性对于如何平衡婚姻和事业问题的探讨,也表露出女性在理想与婚姻之间难以两全的实际情况,女性只能不断地牺牲自己以实现婚姻的和谐。
凌叔华以她所熟悉的环境及女性群体出发,以冷静客观的语调、刻画出一部女性的心灵史,在五四时期的浪潮的冲击下,她关注与对人的发现、对女性的发现,真实地反映出不同女性在新旧文明冲撞时期的生存状态和主要困境,以人文的视野来关怀女性的生存空间与自我表达,表现出她同其他五四女作家不同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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