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故乡
2019-11-15赵静
赵静
不久前,因为姨婆重病,我跟姐姐回了一趟农村老家。
下班后,匆匆忙忙赶到高铁站。车厢整洁,有空调,也不算太吵。姐姐拿出手机,戴上耳机。我拿出尼尔·波兹曼的《童年的消逝》,封面吸引了我——是一张人物特写,一个看不出性别的孩子侧身转过头来,鼓着腮,抿着嘴,眼神里掺杂着天真和狡黠。在棕褐色的滤镜下,依然可以看出他的头发闪着金光,远方依稀是一片田野。封面的年代感,加上要回家乡的五味杂陈,许久不曾回忆的童年往事浮出了水面,照片似的,一张一张,漂浮着,不连贯,却真切而清晰。
最早,我是跟着祖父母回家乡的。有一次是在春运期间,火车上又挤又闷,但我和姐姐特别开心,在拥挤的车厢里窜来窜去。车开得好慢啊,换了一次火车,还坐了汽车、马车,两天一夜,终于到了姨婆家。我和姐姐坐在火炉边烤手的时候,屋子里挤满了邻居,都来瞧城里的娃娃。农村过年,柏树枝在庭院里烧得噼里啪啦,比放鞭炮还好玩;村里来了放映队,晚上放电影,我不记得5岁的我都看了些什么电影,只记得自己不爱看并自作主张地提着小板凳回家,迷了路,差点儿走出临猗县凤仙村,走进据说有狼的山沟沟……姨婆在村口看到我的时候,扑过来抱起我,又哭又笑。
暑假,家乡是我的伊甸园。那时田间的果实不少,可很多还不成熟。哪里等得及果实成熟,我如“魔童”哪吒一般,不服管教,四处游荡,生火烤嫩玉米,爬树摘涩苹果,油炸青西紅柿,似乎只有西瓜“成年”了……想起来,不是为了吃,是因为有趣。
祖父去世后,我跟着祖母回家乡。“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带来的伤感,以及青春期少女本身的忧郁气质,让我整日独自待在果树林里,拿一本郁达夫的《沉沦》,抬头看天,低头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那时的果树不怎么喷农药,那时的蔬菜没有塑料大棚罩着,那时的乡村小道还是土路。晚上,我躺在铺满绿豆荚的屋顶嗅着让人心中安宁的麦草香气看月亮,直到姨婆叫我下去睡觉。夜里,我梦到了祖父,背景是一轮大大的月亮……
坐高铁4个多小时就到了家乡,下高铁上汽车,平整的公路像流水线上的传送带,很快把我们送到了遍布着“小二层”的村子,一路顺畅得无聊。姨婆病得很重,一年不见,已经瘦得脱了形。小时候的伙伴大都离开了村子,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到来。比我大3岁的小姨,已不是那个带着我攀树偷瓜的“野丫头”,只剩下一脸憨厚的笑,竟让我想起了闰土。
只住了一夜,我跟姐姐便赶第二天傍晚的高铁返回了。车上,姐姐没有掏出手机,我们聊起关于家乡的共同记忆……
童年的消逝于我而言,是家乡的消逝——再也听不到祖父母的乡音,飞驰的高铁看似缩短了我与家乡的距离,实际上那个记忆中经历两天一夜就能抵达的家乡,我用再长的时间也回不去了,它消逝在我的童年,飘浮于某个神秘的时空。就像本期文章《再见,我的西伯利亚理发师》《鸣虫不争》里的世界,不论旧日的同桌还是童年的玩意儿,不论鲁迅的闰土还是我的小姨,不论作者的旧时光还是你的好时候,一样美好,一样伤感。它们似旧照片一般,会突然在某个时刻顺着时间之河流入我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