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冰川
2019-11-15陈鑫
陈鑫,“90后”,自由撰稿人,尝试靠文字保鲜大脑,喜欢用文字洗涤胸襟。
一
班主任捧着一沓厚重的试卷迈入教室,撒开手,试卷砸在讲台上,像是要故意引起全班的注意。
我坐在最后一排,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些原本匍匐在桌面上的黑压压的脑袋,都争先恐后地抬了起来。班主任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回到黑板的角落,把倒计时上的“2”擦掉,写上了“1”。
没有任何迟疑,全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大家或是掩面扶额,或是失去力气般耷拉着脑袋。班主任回过头,还要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怎么了?怎么了呀?”
哀鴻遍野中我伏下了身子,感到一阵晕眩,就像有人往一个膨胀的气球里继续打气。然而高考就在24小时后开始,我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爆炸。
在一片混乱中,我瞥见压在一堆教材和试卷底下的《暄》——我高二作为文学社社长时期出的刊物。
翻开第一页,是我写的序:
“2012年注定是平凡的一年。我并非有意强调那传言中日趋迫近的所谓世界末日,也并非提醒那即将到来的高考。我只是拍拍你的肩,示意大汗淋漓的你歇一歇。”
而在2013年6月6日下午4时36分,我因为自己在一年前写下的这段话,内心收获了难能可贵的平静。
二
我的高一,应该是把“作家”当作头号梦想的时期。在学校社团的招新现场,我穿过形形色色的招募摊位,筛选着琳琅满目的社团名字,直到我把目光停在那个名字上——“蚀语文学社”。
我问社长:“该怎么理解‘蚀语二字?”
社长答道:“切忌言多,言多则腐蚀话语,要用文字覆盖表达。”
对口头表达能力过于单薄的我而言,文字成为掩饰这一缺陷的最好工具。社长的回答,深得我心。
学姐递给我一张白纸,说:“请写下自我介绍,用一句话描述自己。”
灵光一闪,我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我的文字像天空,或明媚,或阴霾,或落下一滴滴掷地有声的泪。”
在那时的我看来,这样的一句自我描述简直是“炸”了。不出所料,蚀语文学社的学姐学长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被录取,被寄予厚望,我亦胸怀壮志,疯狂输出。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新一期的社团刊物里收录了近10篇我的文章。这恐怕是我最无所顾忌、最意气风发的时期了。
所以,当我受邀成为下一任蚀语文学社社长时,我并没有感到意外。社长把一个灰白的、上面印着卡通图案、边角磨损出一个个小破洞的钱袋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里,里面是社团剩余的活动资金。后来我数了数,有2358元。
我接过这个残旧的钱袋就如同捧起了一座奖杯,恨不得在整个年级奔走相告,迎接同学的艳羡的眼神,语文老师的欣赏的目光。总之,一切都在为我的极致愉悦推波助澜。
狂欢之后,华灯落幕,漫天烟火般的荣耀熄灭时,黑暗就会倏忽爬上肩头。
三
高二的社团招新现场,我遇到了始料未及的状况:招新进行了一个小时,几乎没有人在我们的摊位停留。
我坐在椅子上,频繁地做深呼吸,额上是密集的汗珠。
副社长小丁给我递来一张纸巾,嘴里嘀咕道:“今天也不是很热呀。”
我嘴上喃喃地回应着:“热啊,热死了。”
突然,我心生一计,吩咐其他几个社员装作普通学生的模样站到摊位前翻阅社刊。没过多久,许多高一学生果然围了过来。他们翻阅着我们摆出来的社刊和海报,然后向我伸手:“你好,我想要一张入社申请表。”
我额头上的汗水,这时才得以蒸发殆尽。
与此同时,学校里的另外两个文学社办得风生水起,不仅招新状况可观,我还数次在同学的口中听到:××文学社很厉害,成员被学校派去外边参加比赛了;××文学社竟然在第一学期就发布了社刊,销量还不错。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眼看着第一学期尚未结束,我的社员便以各种理由不参加社团活动;主题文章的征集活动,也以寥寥几篇惨淡收场。我不禁悲从中来。
某天晚自习结束,我飞快地跑到楼下,拦住正准备回宿舍的小丁。她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拜访惊着了,疑惑半天。
我说:“我们得想想办法,让蚀语活过来。”
她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回道:“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没死啊。”
我笃定地自言自语:“得想想办法!”
我们倚靠在宿舍门口的栏杆上,小丁从小卖部里买了两包薯片,分了我一包。
我压根儿没心思吃这玩意儿,小丁则扒拉着怀里的薯片,嘬了嘬手指上的碎末,说:“你没看前两天QQ群发的通知吗?下周要举行一次文学交流会,学校会请几位知名作家和作家协会的领导过来。”
小丁又嚼了几口薯片,接着说:“重点来了,这次交流会需要我校3个文学社社长上台分享,也就是说,社长大人,你要上场!”
我瞪大了眼睛回味着这则信息,仿佛明白了什么。
“没错,这就是你展现自己、展现社团、凝聚社员的最好时机,你就把我们社团往死里夸,让台下的老师和领导赏识我们。我会召集所有社员给你加油,保证你威风八面。”
那一晚,小丁拿着我的那份薯片回宿舍后,我依然伫立在栏杆旁,看着一旁黑漆漆的篮球场发了很久的呆。
恍惚间,我看见黑夜被点亮,球场上出现了驰骋的少年,额上的刘海被汗水浸湿,后背的衣服显现出身体的线条。不可否认,高中时穿着校服衬衫打篮球的男生,几乎是校园里最帅气的存在了。
球场上那个飞奔的白衣少年,我定睛一看,咦,那不正是我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