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者联盟4》中后现代叙事策略解构

周志浩 张 军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4)

《复仇者联盟》(以下简称“《复联》”)系列电影可以追溯到2008年的《钢铁侠1》，11年间总共22部电影构成了波澜壮阔的漫威宇宙。这些电影环环相扣，直到《复仇者联盟4》(以下简称“《复联4》”)，宛如连续剧一般，构成了错综复杂的关联剧情，让观众欲罢不能，每一部电影都是口碑票房俱佳，直到《复联4》创造各种纪录，光在中国内地票房就超过40亿元。漫威的成功和《复联4》的后现代叙事策略是直接相关的。

后现代叙事策略源于后现代主义，在《后现代主义转折》一书中，伊哈布·哈桑指出后现代主义的本质特征:不确定性。消解经典、消解传统、消解深度美学、消解中心话语成为后现代叙事的特征。漫威系列超级英雄电影在故事结构和叙事手法逐渐用老的情况下，不寻求叙事策略的突破，必然会导致观众的厌倦。而超级英雄电影耗资巨大，创新必须以稳定为前提，所以《复联4》中，在继续沿用传统因果推进式的叙事方法的同时，使用了后现代主义的叙事策略，让观众耳目一新，在长达3小时的放映时间里，不断更新着自我的观影体验。

一、互文叙事

经典的电影叙事手法通常由故事和情节两个部分组成。故事专指内容或事件和存在条件等，情节是将事件联结在一起而真正说出来的故事[1]。《复联》系列影片的情节叙事手法有着浓烈的好莱坞冲突结构。罗伯特·麦基指出了好莱坞戏剧模式中的情节安排为：“激励事件—进展纠葛(发生、发展)—危机(阻碍)—高潮—结局(解决)。”[2]最初的《复联》系列影片就是如此，超级英雄们面对困难，迎难而上，受挫困顿，战胜敌人，故事也随之到达高潮，超级英雄们也得到了成长。这种线性叙述的模式，最初很受观众欢迎，但漫威多达几十部的超级英雄系列作品，日渐暴露了传统叙事模板的局限性，对编剧的想象力和导演的叙事手法形成了较大的约束。观众也会逐渐厌倦，前作《复联3》中的大量场景仅用两类即可归纳：一是剧中角色切换场景交谈；二是上下翻飞的动作戏码。商业电影叙事的经典手法就是线性叙事，这也无可厚非，但在系列电影拍到二十部以上时，故事情节就被人为限制住了，就必须在保持传统线性叙事特色的同时，展开互文叙事。

互文本是修辞手法，指上下文相互交错，互为补充，从而达到完整表达的目的。自从法国后结构主义批评家克里斯蒂娃提出“互文性”的概念后，就在文学和诗学领域都占据了重要位置[3]。漫威22部超级英雄电影，建构了宏大复杂的英雄谱系。英雄们的故事各自独立成章，有些故事会有不同的英雄共同出演，而《复联》系列就是英雄们集体登场。漫威的各部影片中的故事都彼此穿插，后现代电影特有的“互文叙事”手法特征明显，初次观看漫威系列电影的观众，必须了解其他超级英雄电影才能完整获得剧中英雄的全部形象构成。在多个独立故事中铺展巨大的叙事弧线，迫使轻度观众观看全系列影片，只是为了了解某个情节和人物关系的来龙去脉。

漫威电影的互文叙事主要通过三种方式展开：第一是物件，比如宇宙魔方、无限宝石等。在《复联3》中，灭霸获得了6颗无限宝石后打了响指，从而引起《复联4》中超级英雄们集体穿越时空收集宝石，与灭霸展开终局之战。第二是人物，不同电影中的超级英雄们言行举止都是相互呼应的，比如《复联4》中穿越到纽约和《复联1》相呼应，黑寡妇去沃弥尔，和《复联3》相呼应。第三是事件，一部影片的事件承接了另一部影片，引发新的事件，比如创造奥创导致泽莫男爵的家人死亡，从而导致托尼和美队内战，从而导致被灭霸各个击破。

于是，《钢铁侠》系列、《雷神》系列、《美队》系列、《复联》系列环环相扣，每部电影的故事都经过了精雕细琢，所有的桥段都有依据，各个铺垫都有头有尾，错综复杂又彼此相关。前面21部电影的伏笔和铺垫，在《复联4》全部有了后续。漫威互文叙事的规划和布局直接推动了《复联4》的大获成功。

二、不确定性

后现代主义者主张不确定性、消解中心话语。这正是它与现代主义相区别的精神品格[4]。后现代主义者对现实中所谓的绝对真理持怀疑态度, 倾向于颠覆传统的结构，重塑思维方式,追求创新和自由。传统的英雄形象大多表现为不食人间烟火的， 比如早期的超级英雄电影《超人》就塑造了超人这一高大上的完美英雄。这种“扁平化”的人物形象具有明显的类型化特征，符合观众熟悉的套路与人物设定，也是该类影片高度商业化的结果。在近年来，也越来越不能唤起观众的热情，人物形象的类型化与固有预期就必须打破。

就这样，钢铁侠、绿巨人、雷神、美国队长、黑寡妇等超级英雄，他们破除了传统的扁平化英雄形象，而是接地气，追求个人主义。超级英雄们有时不像英雄，会受情感困扰，也会在挫折面前垂头丧气。比如《复联4》里的钢铁侠一直在家庭和使命之间纠结着，最终选择牺牲自我，拯救世界。而反面角色的塑造，尤其能体现后现代叙事不确定性的特点。灭霸不同于传统脸谱化的反派，而是典型的悲剧式反派。漫威给灭霸添加了丰富的个人性格。与其说他是反派，不如说是另类的英雄。他信仰坚定，杀死宇宙一半生命并非出于邪恶的个人目的，而是为了维护天地平衡。作为漫威最成功的反派之一，灭霸让观众恨不起来，反而体会到他内心无法言喻的痛苦、渴望和孤独。不确定性还体现在战斗上，超级英雄无敌天下的线性模式被更改了。在灭霸面前，像虫子一样被踩在脚下，观众体会到英雄们撕心裂肺的痛苦。灭霸也有家人，对女儿的爱表露于外，但面对亲情和他扭曲变形的“英雄之路”，他放弃亲情，在错误的道德观上越陷越深。而超级英雄们与他相比，重亲情、重友情，反倒显得格局太小。人性化的反派角色，让灭霸的形象比全部英雄加起来都要更有生气与说服力。在反派的世界观里，英雄们的所作所为恰恰破坏了宇宙平衡，观众也不自觉地接受着反派的形象塑造。后现代叙事的特性就是不确定、去中心化、颠覆、多元，不像经典叙事那样非黑即白，而是由多种话语建构，体现对价值观的迷惑以及在追寻价值观的过程中出现的矛盾性和复杂性。

三、超级英雄的隐喻

后现代主义认为现代主义作品中，故事是虚构的，反映的现实也是虚构的，从而创造出双重虚构。帕特里夏·沃指出:“元虚构小说……质疑虚构与现实之间的关系问题。”[5]《复联4》除了有《复联》系列影片常见的生命隐喻、希望隐喻等，还阐述了在西方文化中超越理性存在的宿命观。《复联4》中的灭霸初次被杀后，在外部矛盾消失的情况下，超级英雄们内部的情感危机与精神危机爆发了，有家庭的钢铁侠可以回归田园，没有家庭寄托的英雄无处可去。家庭中心就是这样一种更高层次的心境隐喻。

以家庭为中心，家庭成员的生命由情感纽带连接，构成“生命—情感—家庭”三位一体的关系。这也是目前西方国家在多重价值观纷纭，意识形态错综复杂的社会里，凝聚和团结文化思想的重要依托。作为超级英雄精神皈依与寄托的家庭，构成了漫威世界观的最小单元，进而确立国家、宇宙所有生命的重要性。除家庭中心外，影片中的任何杀生几乎都是过错，这就是生命中心；情感驱动英雄们的行为，即情感中心；影片中几乎没有普通人的角色，即超人中心；英雄和反派都是人形的，即人类中心。超级英雄们所扮演的救世主角色，不难让人联想到，超级英雄就是美国的自喻，以其拯救宇宙的姿态，标榜、确立自身的合法性，与美国相比，其他国家的话语权就无形中被消解了。

文化隐喻蕴含着心灵抚慰和未来期许等更重要的力量。于是没有家庭寄托的超级英雄们需要寻求新的目标，由于灭霸已死，更是出于对生命、情感和家庭的执着，故事的发展必然指向内部与过去，而不再指向外部与未来。穿越回到过去，故事发展的新空间也就顺理成章得到展开了。回到过去就要战胜以前的自我，重新审视和认识自我，文化隐喻的心理慰藉特征十分明显。

四、超现实化的叙事

超现实主义否认理性的作用，倡导离开现实，返璞归真，强调脱离理性的下意识或无意识活动。在《复联4》中，绿巨人被古一法师击打肉体，元神出窍，肉身失去意识。绿巨人元神出窍就是离开现实，脱离意识的控制。而绿巨人的元神从法师那里获知了时间分叉的奥秘，从而实现影片中的时间明喻。超现实主义叙事在影片中另一突出表现在于过去未来两个星云发生感应，未来星云的意识通过投影释放而出，引发时空混乱。绿巨人身体和元神在拍击下分离，是把剧情向时间分叉导引的秘语，而星云意识的投影却表现了不同时间维度相互的扰动，一个时间维度的意识接续另一个，并提出了一个偏向悲观的结论：过往的幽灵对现实的侵入不可避免。

从更宏大的漫威世界出发，《复联4》对“过往”的提出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在上一部《复联3》中，超级英雄的身份被剥夺了，也会遇挫、死亡，复仇者们必须寻回“过往”。引导前去“过往”的线索是战斗，通过奋战进行匡正，从而找回超级英雄的身份，完成救赎。显而易见，《复联4》选择时空穿梭作为叙事线索，正是为了完成英雄身份的救赎，这也构成了《复联4》最重要的核心机制之一。通过时空的相互扰动，在原本一马平川的剧情线中分裂出一个豁口，目的在于让观众也脱离理性的支配。

超现实主义着眼于对人类先验层面经验的探索，对于《复联》系列影片而言，视听等基本技巧已经很难再有突破，必须摆脱传统的桎梏，在构建人物的独特性时，必须突破符合真实与逻辑的现实观，构建出独特的历史。22部系列电影决定了《复联4》不会局限于单部作品之内的叙述，以因果为线索专注于主线叙事，符合商业电影叙事的常规模式。但《复联4》在超现实主义影响下，超级英雄们直接嵌入了时空交错的历史场景之中，影片尝试将现实和本能、潜意识融合，呈现出超然的真实情景。而观众的目光则被下意识引导脱离原有的故事领地，离开之前系列影片的叙事主线，演变成真实的无理性行为。观影记忆的回溯驱使观众立体把握整个情节架构。

五、结 语

罗兰·巴特指出后现代作品是“我们读了什么”[6]，为了让观众产生彼此相近而互动的心路历程，透过超级英雄的颓然、战斗与复原，尤其是通过对自身文本运行机制进行直接宣告。《复联4》不再是单纯的故事叙事，而是对不同故事调度的高度操纵。商业剧情片传统叙事职能出现演变，取而代之的是漫威庞大的跨文本碰撞机制的展演。影片叙事引导的不仅是故事，更是历史。电影呈现出的现实性，实际上深层复制了无尽的过往——或者对于现实而言，一种超现实的再度超现实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