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红薯的母亲
2019-11-15文/范诚
文/范 诚
前几年有次我回到湘西,返回长沙时,想到附近的农贸市场看看,买点本地土特产。
在拥挤的人流中,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我。我走过去一看,是伯母!她站在市场边上,正在卖红薯。
我感到很惊讶,说您老人家还卖红薯呀?老人嗔怪我说:“调去长沙了,也不来我家里玩了。”接着说,“种多了,吃不完,烂掉可惜,所以挑来卖。”接着,俯下身去,用一个塑料编织袋麻利地装了半袋子红薯,要我带回长沙去。我本想拒绝,可看到老人那真诚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接受了。
我提着红薯,不禁感慨万分,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这老伯母,真是本色不改啊!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刚分到湘西工作,举目无亲。于是,通过介绍去拜访一些老乡。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去湘西州民政局下属的一家单位,看望一位老乡宛伯。刚好老伯、伯母都在家,见到我格外的热情。特别是伯母,又是倒茶,又是递水果,对我看了又看,显出十分惊讶的样子。
老乡之间一交流,就熟悉了。我才知道,宛伯是解放初随部队到湘西工作的,已经三十多年了。但乡音未改,交谈中常带出家乡的方言俚语,显得很有趣。伯母是本地人,出生在边城茶峒,在吉首一家工厂工作。虽然只去过我们老家一两次,但对我们家乡的情况十分熟悉,对家乡人十分热情。伯母看着我,回头对宛伯说,我很像她家老大。宛伯说,确实像。接着伯母告诉我,她家老大只比我大一岁,大学毕业选调到基层锻炼去了,已经担任乡党委书记。其模样、个子和我差不多,有几分相像。
寒暄一阵,本来要走的,伯父、伯母非留我吃饭不可。接着伯母进厨房忙碌去了,一会儿就做了一桌菜,吃得酒醉饭饱。离别时,伯母特别叮嘱我:“你在这边没有亲人,就把我这当你的家一样,闲时常来坐坐。”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过了一段时间,宛伯的大儿子回来了,伯母打电话把我叫去,让我们互相认识。我一看,脸型、个子真的有几分相像,加上意气相投,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几年后,朋友到一个县里担任领导职务,一次回州里开会时不幸在路上遇到车祸,受了重伤。朋友在担架上给我来电话,要我接他母亲去,他想见见母亲。
我当即安排车子,去接他母亲。伯母十分关心儿子的伤情,见到我时,问这问那,急出了眼泪。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叫司机开车向那边赶去。没想到伯母坐不得车,车尚未出吉首城便开始晕车。出了城,便开始呕吐。我们只得停下车来,让她休息一会儿。伯母呕吐一会儿,又爬上车来,叫我们快开车,如此多次。我体会到伯母的急迫心情,儿女是母亲的心头肉,何况儿子受了重伤。晕车这么厉害,还要司机快点开车,自己再苦再难受都要忍受,希望尽早见到儿子。
后来伯母退了休,闲不住,就在大院子里开垦荒地种小菜。他们单位院子大,荒地多,渐渐地开出了一大片,种的菜自家根本吃不完,就挑到附近学校门口去卖。
那时候我女儿已上小学,有时我去接女儿,便会遇到伯母。每次见到我,伯母都要给我捆几把菜,要么是南瓜,要么是红薯,要么是时鲜小菜。有时觉得不好意思,我便推辞。伯母却坚持要送,并说:“这是我亲自种的,不施农药化肥的,尽管放心。”我只得收下,而后十分感慨。
其时伯母的儿子已经当了县长,没想到伯母仍在大街上卖菜。若是农村,种田卖菜还讲得过去,城市里的人,儿子当了县领导,母亲却站在街头卖菜,全国可能也找不到几个,真是一个怪人。
有一两次,又遇到伯母卖菜,我便劝她,七十出头的人了,年岁大了,莫卖菜了。伯母快言快语,种那么多,我不卖,在地里烂掉?多可惜!我就说少种点。伯母不同意:“不种,我一天干什么,我又不打牌,坐久了要生病的!”我又委婉地说:“你儿子当县长了,被别人看到不好意思。”没想到伯母理直气壮说:“他当他的县长,只要记得有个母亲在卖红薯就可以了。”我笑了,无言以对。
后来同朋友说起他母亲,朋友说,自小母亲对他管教甚严,经常挨打。朋友小时候特顽皮,有一次爬到附近一株大树上掏喜鹊窝,因为树高而险,树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喊来了他母亲,母亲一看,怕儿子不小心掉下来,便急忙喊了一声。没想到,儿子听到母亲的声音,心一慌便掉下来,晕死过去。是母亲一声一声把儿子喊醒来的……
我把红薯提上车,给朋友打电话,说见到伯母在卖红薯。朋友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说他也曾劝过母亲,不要卖红薯小菜了,可老人家没有别的爱好,每天照常打理。后来慢慢觉得,母亲在马路上卖红薯,自己心里总有份敬畏心,看到别人卖红薯小菜,总想起母亲来。
接着他自嘲地说,要是哪一天干不好,他也跟着卖红薯去!说完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