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叹
2019-11-15张滢莹
□张滢莹
虽说音乐与文学本就有许多艺术感受上的相通之处,但你往往能从只言片语中读出作家生活痕迹的残余物,却很难从一首曲子里读出演奏者的人生。这也许是我不爱读作家忆往,却经常被音乐家的传记所吸引的原因,除了音乐,我几乎对他们一无所知。
谈与大提琴相关的传记,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却是《她比烟花寂寞》的电影。这部由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传记改编的电影是对于她一生的成功再现:天赋、激情、癫狂,也许还有种种不可测的荒谬感。和情节较为连贯的电影相比,传记《狂恋大提琴》琐碎得像打破了一地的水晶杯——处处尖锐,处处闪耀。这部由她的姐姐与弟弟共同写就的回忆之作,在跳跃闪回的片段中毫无遮掩(毕竟她曾带给他们那么多的伤害),也没有试图替她辩解,而是将一切本打算销毁的信件、资料,连同记忆中她的一笑一颦全部留给读者判断:取舍哪些细节,相信哪些桥段,你们自己定。与此相比,关于卡萨尔斯的《欢乐与悲伤》要一本正经得多,在对于卡萨尔斯的观察和描述中,传记作者用他自己的话语打造全书,并证明了卡萨尔斯的信念:艺术与人性价值密不可分。在一本《当代俄罗斯音乐家访谈录》中,也曾经惊喜地发现过丹尼尔·沙弗兰的一个简短访谈。
所以,我到底想从里面读出什么呢?作为一门演奏艺术,特别是独奏情况下,大提琴往往被人看做是悲伤的演绎。演奏者弦下流淌出的沉郁音乐,是否是他们人生的某种写照?或者说,历经人生波折的人,或许才能驾驭这一门乐器?音乐本身就是承载情感的一种方式,作曲家完成作品后,演奏家用技巧和澎湃的心绪来诠释,同一曲巴赫,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哀愁,背后潜藏的都是一颗颗历尽磨难而更显光华的灵魂。
曾有人问卡萨尔斯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音乐家,他的回答是,先成为优秀的人。在大提琴家之中,卡萨尔斯的品格几乎无可指摘,谈及人生时云淡风轻,让人以为他一生优渥。其实穿越一战、二战的历史过程中,卡萨尔斯四处辗转流离失所,支撑他的唯有对音乐的信仰;继他之后被称为传奇的罗斯特罗波维奇为了掩护不为当局所容忍的索尔仁尼琴被开除国籍,直到多年以后才被自己的祖国承认;曾与罗斯特罗波维奇齐名的沙弗兰一生被铁幕所笼罩,命运始终和他开着玩笑,直到这位大提琴诗人在历史长河中湮灭无声;杜普蕾多病、躁郁,将所有激情蕴藏在纤弱而接近崩坏的生命之弓上,奏出烟花般的绝美……优秀的大提琴家有很多,为什么他们令人那么难忘,后人不但一遍遍聆听曲调,更希望从历史长河中重新认识他们的一生?在美和感受的历程中,正如一百个人心里有一百个巴赫,他们灌注进曲子里的不是技巧,而是个人生命的一部分。怎样的生命,才造就了独一无二的音色?这一点我无从得知,却不自觉地在书页中翻找,直到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郁郁之情反而得到了纾解,终于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