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莎散句

傅 苏

1

我们是两列小火车，

两条中年旧拉链，

缀于山河的衣襟。

在聚散的人世中微鸣。

2

别离之人在梧桐树下。

信封上字体已经发黄，

哦，这是秋天来临。

我们将落叶归还给黄金。

3

风拂动着窗外垂柳，

是离别天。

风把一切都拆洗好，

熨烫好。

听见悲伤在身体内涌动，

雨水将来，未来。

4

起风了。

和我有肌肤之亲的风

被藏进冬天的口袋。

冬天把它们掏出来，

掏出九个

白发人。

5

世界构成完整。

残破的人在读书，讲故事。

年复一年，一颗复古的心

给灵魂带来创痕。

6

在安普顿小镇做一个普通公民。

桥下有流水和落叶。窗外有

梯子和树。我们有情话和诗。

7

想起发疯的岁月。

那时我在房间里昏睡，

一整天一整天昏睡。

昏睡了漫长的一个冬天，

一部小说的起止。

8

带着螺旋桨的路灯说：

旋转吧空阔的夜舞台。

守着风的人守着酣梦者的心。

我愿你有永恒的光和电。

9

我写下这些句子，像一个女人

织毛衣。一个悠闲的女人坐在

阳台上织毛衣。秋去冬来，

以上是一些句子给李小莎。

我只有这些句子，是写给

阳台上的李小莎。

10

烟熄灭了，又复点燃。

仿佛升起的烟火留有余温。

这代表了什么，

尘灰它轻轻地说。

11

收旧手机。收旧电脑。收长头发。

收一个人被用旧的灵肉和词汇。

收尽人间反转的剧情和笔。

12

我有一只旧式茶台，我陪着它

喝茶，顺便回想起一些往事。

眼前浮现流水的木纹，

时间有一双雕刻的手。

13

吃饭，喝酒，在饭局上吹牛皮。

拖着满身疲倦回家。

躺在席梦思床垫上失眠一整宿。

眼帘把世界叭地一声合上。

14

李小莎的身体里住着一千只汽笛。

像青山江滩遇见的废弃码头

和龙门吊。

15

希望是这样存在的：

蓝天碧水，寥寥几笔淡淡浮云。

人在人世间有人的颜色。

天地没有倒置，乾坤也未曾翻转。

16

大地抹掉锦绣和腐朽。

天空抹掉苍茫与空阔。

一场雨水抹掉蚂蚁搬运的轨迹。

人间抹掉：悲、欢、离、合。

17

轮胎在高速上跑掉了一个，

螺丝螺母滚动。终究会有人

跑出村庄，跑出国家，跑出地球，

跑出一个充满尘埃和灰烬的宇宙。

18

瓦片上有弹奏的柔指，雪水

从屋檐跌落。天师在人间布道，

弹指开于落地的水中。

水，妙不可言。

19

李小莎你好。

我有一匹慢于辞令

而先于你抵达的竹马。

不在途中不在纸上也不在你

预料的章节。

20

那么多病人都在写诗，

我是其中一个。那么多病人

都在废弃的文字山河中修仙，

我是修废的一个。我修无用的

肝胆。试毒，嗜毒，侍毒。

21

李小莎，天要下雪了。雨已先到。

雪是穿着你婚纱的雨。

雪纷纷落落时，你也在他的额头、

眉毛、鼻尖。李小莎，

雪有和你一样冰凉的薄嘴唇。

22

我用剩下的时间对仗，

让句子工整。这样活，不曾

按照你们期许的模样。

我想我终究是对的，总有

可以忽略的法则，总有一些答案，

不为旁人佐证。

23

仿佛有一封永远也写不完的信，

我一直写它却又一直不肯终结。

我一直如此沉默地写着。

仿佛有个从未收到它的人，

也必然如此固执地等待。

24

李小莎，时间是部机器，缜密庞大。

它每天忙着铆合，忙着在身体的

界碑上镌刻，在骨头缝隙里撒下

风的种子。一颗草长莺飞，

一颗云开日落。

25

借他的身体，魂魄。借他的孤独，

在他的巢穴里找到你的露水和草子。

李小莎，只在有你的炊烟和云彩里，

我方有回还的可能。

26

淡淡的炊烟，把李小莎卷进一根

褪青的稗草中。它告别温暖的人世，

俯瞰空房子以及之外的劳作者。

在那些升腾的告别里有一缕哀伤，

它不为俗世所知。

27

李小莎的卷烟盒空了。卷烟器

被空了的烟丝擦亮，带着过去式

空气的湿度，躺在柔软的卷烟纸怀中。

李小莎，思念的人怀里都卷着一朵云。

28

居然之家巨幅户外广告里的人，

居然都有幸福的表情包。

居然李小莎幸福地消失在人海中，

居然幸福就是一只船。

29

李小莎再见。

而或再见也不见，这并不是人们

相爱的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