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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木诗选

2019-11-15周一木

诗林 2019年4期
关键词:图卷长凳植树

植树问题

失败了大概数百次我才意识到,

植树不是桩随心所欲的事。

每次安静地与自我和解过后,

我便都会种上一棵树苗,

企盼他们拥有无限生长的野望。

可惜无一例外地,他们幸存并早夭:

症结也许起于降生之初,

他们经历了一场欢愉的仪式。

低吟是一种连锁反应,

尤其当它在赞颂懵懂的灵魂。

例外在于,不显见的死亡陷阱,

并不作用于所有能够生长的事物。

有一棵楢树从我记事起,

在我垦种的小岛顶端反复经历着枯荣,

我担心他某次失去了全部叶子后,

会突然想去打开这个循环。

好在每年春分这一天,

总有数不清的鱼从岛的四周涌来,

为他主持新一轮的故事。

我不知道他是否因此而不便离开。

但如果想长久地种活另一棵树苗,

我需要一个漫长的交涉,

直到他自愿结束这静若回环的成长。

小乘山海经

一 眉山须知

附近的老儿们似乎都不想上山。

干瘪的手指掐着罪愆。从他们身旁行过,

才发现塌缩的嘴唇并不紧闭。

我可以感受到呼吸,以及他们的不安。

仅剩的几颗牙齿,其实还够落几年的。

所以上山还是得靠中年带路。

一双沾着尘灰的凉鞋,

绕开蛛网密布的横道树,踩上红土。

忘却石板的触感、青苔

穿上上一辈的背负去爬山。

坦荡荡,过一关,再下一关。

借一路荫头,年轻人跌撞撞跟随,

坦然接受守门菩萨的欢迎。

然而走着,无首石像愈多,浑身就愈见汗。

无面佛的泪水从拜谒者的毛孔中,

争先恐后地挤出。下山不得不背对石像,

颤巍巍,一步一踉跄。

镇子和我们来时没什么两样。

除了家常,还有形形色色的狗,它们

欢快地摆动着尾巴。但当我们靠近,

又畏缩入墙头,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

怕一颗齁甜的糖果弄疼嗓子。

家家户户门口玉米铺满一地,

金黄的颗粒和堆置在一旁的朱红芯棒,

如同它们尚未停止的生活。

往深处走去,我远远看见一片灰白的浅滩。

在顽石丛中,一个母亲身着猩红色的长衣,

抱着她的孩子穿行。

二 赶海绝句

海物常有别称,学名外、赶海渔民对天然的颂赞。漂漂亮鱼泛滥后,

报告收成变成一系列谜语。学识饱满又单调,熟稔规律让他们自带

慈悲的气质。抱子的、幼生的,都放归原处。成为佛性博物家之后,

他们谋求的是更坦然的运气。在浩劫前,等待更为宽大的海洋浪潮。

秋感重复

致A.C.

她突然停住,蹲在一丛杂草边。

或者不能称其为杂草——也许是

被刻意藏匿的一种将信将疑的自信。

体内似乎产生了确切的断裂,

胫骨隐隐作痛。她抬头盯着秋叶间的光束,

不过这种短暂再现的温和,

已经使她丧失了眯起眼睛的习惯。

脚下的一阵痒意,

让她从对秋天的麻木中惊醒。她去寻找

这个不在秋天触感中的事物,却发现

一棵四叶草。

在成片的,未曾发掘的重复里。

摘下四叶草的一瓣,

就如同夺去了谜团的瓶塞一样,

许多欢愉便跑出来绕着她转圈。

但她抚摸着叶梗下细白的绒毛,

对澎湃的快感视而不见,

安静地数着凡间的概率。

她还是在这种不温不火的温度里,

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睡着了。

岸上冷泥和一张长凳

掀起一地发黄的针树叶,就好似

打开了满筐妄图做旧的日记,

带起冰湿的荒芜。我有如被浅埋在冰川,

致密得与四周格格不入。

有人在我肋骨间铲雪,

想把我雕成保存炭黑的容器。

直到他仿佛再没耐心继续时,

我身上不确切的部分终于溅起,

落在你眼睛的角落里,孤独得

像一颗宇宙中的恒星。

但其实我并不时刻透明。甚至说,

和身边最常见的事物没有区别,

有如未经定义的气体,

又比如,像是一张岸边的长凳。

鹿就睡在我身下,我乐此不疲。

窃图卷

我原本并不认识他,

一段空气和一面玻璃墙,

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被温室调解体温的时候,

粉质的表皮剥落并不是最大的威胁,

令人惶恐的感觉

来自不适的戛然而止。

我有办法制止困境,

用睡眠抵御安逸。

这称不上是麻痹,

因为我始终在体味冒险的湿度。

开始在意每一句

清醒时候的交锋,电气会使

空间里的粒子附着宽大的胸怀,

卷轴的楠木两端会因为绝缘

而气急败坏。

他没道理不带走我。

他,一个如此精明的人

此时却陷入一种举例的陷阱中,

拿上的只是因为玄妙的气质作梗,

其实并不比余下的(包括我)

更能在这暗室中自由呼吸和发光。

尘烟上行,眼睑低垂,仿佛

阴影的穿透力就减弱一些。

此消彼长的喜悦尚未来得及传染,

门缓缓就关上了。

短评 DUAN PING

周一木的作品通过他喑哑又闪烁的叙事,对生活的思考获得了一种“暗室磷光”的气质。但这种叙事有多少是本身突出生活之流的事物,有多少是生活幻化而成的小说式的碎影?两者对文本之成败的关键可能不在于比例,而在于几乎撑破身体又不脱离身体的那张极具表现力的面孔背后具有的张力。周一木不仅在点燃某种光亮,还需要让火舌在力的表现中去舔着读者的戴着厚厚口罩的脸。

——肖 水

(诗人)

周一木似乎是一个迷恋于打开和关闭行为的诗人。好几首诗的开篇,如《植树问题》“失败了大概数百次我才意识到”、《岸上冷泥和一张长凳》“打开了满筐妄图做旧的日记”、《窃图卷》“我原本并不认识他”等,无一例外地都是某类自我打开行为,在这些诗句的“诱使”下,读者总是不经意地缓缓滑入他所营造的心境中。正如《植树问题》所隐约透露的,一个热衷于解决问题的人,常常需要另一种结构性的补充,即解决“无法解决问题”这一问题的方式;而“与自我和解”,似乎就成了周一木诗中常见的母题。就像砂粒掉入蚌肉中一样,在周一木的诗中,我们并没有看见或剧烈、或带有猎奇意味的排异反应,而总是在“漫长的交涉”(《植物问题》)或“不温不火的温度”(《秋感重复》)中,又不知不觉地迎来了其关闭行为(例如几首诗末句中出现的“结束”“睡”和“关”)。期待与酒神精神相遇的读者大概要在这里失望了,但是正如我们常对一只蚌所默默忍受的珍珠抱以耐心一样,我们是否也可以对周一木之诗蚌的再次打开抱以期待呢?

——曹 僧

(诗人)

读周一木的诗,会觉得他是一个诚实的观察者,诚实到近乎平实地呈现他的所见和所感。我们可以看到他在诗中悉心地描写周遭的事物,譬如爬山途中,“一双沾着尘灰的凉鞋”“金黄的颗粒和堆置在一旁的朱红芯棒”,譬如“一地发黄的针树叶”。趋于静止地观看,然后体味。随后,在这样触手可及的真实里,缓缓展开他内心的变化。诗人内心却像是与外界隔开的,是静置的,如同《窃图卷》中的图卷一般,陈列在封闭的展示柜里。伴随着这种静置的,则是一种对事物难以把握的无力感,诚如《植树问题》中所言,“植树不是桩随心所欲的事”,诗人自身则仍是未经定义的气体。似乎是对这种困境感到不满,诗人盼望“结束这静若回环的成长”。“坦然的运气”固然令人雀跃,但足够细心的观察之下,或许也能看到“更为宽大的海洋浪潮”。

——朱万敏

(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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