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大作战（下）

南风

[1]

“傍晚是一天最好的时候了！”陈胜宇抬起头感叹。此刻，夕阳将要西沉，染红天空，像是蓝色桌布上打翻了的红酒。

两个少年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孙浩明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打开后刚想喝，看到满脸汗珠的陈胜宇，就将矿泉水递给了他，满脸笑意，十分友好道：“谢了，帮我哥保密。”

“谢谢你把唯一一瓶矿泉水……”陈胜宇握着冰凉的矿泉水，心里泛起了深深的感动，一抬头，看见孙浩明又掏出一张纸币，对着小卖部的大叔大声说：“老板，再给我来一瓶500毫升加量版的可乐，要冰的。”

孙浩明咧着嘴，当着陈胜宇的面，打开瓶盖“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瓶可乐，然后摆摆手道：“我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啦。”夕阳下，他眼角眉梢都散发着金灿灿的光亮。

“同样是兄弟，怎么差别这么大？一个这么阳光，一个高冷得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陈胜宇也将矿泉水一饮而尽，嘟囔道。

“你说我哥高冷？”孙浩明一下把可乐喷出来。

“难道不是吗？”陈胜宇不解。

“哈哈！你说是就是吧……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医院了，迟了我哥又要啰嗦我。拜了拜！”说着，孙浩明踏上自行车，疾驰而去。

“医院？什么情况？你哥生病了？”陈胜宇赶紧也踏上自行车，追着前面的少年。

“你别跟上來啊，我哥会生气的！”孙浩明转头朝他大喊。

“他到底怎么了？”陈胜宇猛踩脚踏板。

“你回去吧！”孙浩明加速。

“他病得是不是很严重？”陈胜宇追上孙浩明。

“我看你病得挺严重。”孙浩明甩开陈胜宇。

“他是我的同桌！我不能袖手旁观！”陈胜宇认真。

“别再跟过来了！你听不懂中文吗？”孙浩明加速。

两人就这样一路飞驰，你追我赶，不分上下，终于来到了医院的门口。陈胜宇匆匆忙忙地停好车，继续追着孙浩明上了楼梯。

陈胜宇跑得气喘吁吁，心想，孙浩明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2]

医院。

狭窄的走廊上，陈胜宇看见孙浩聪正埋头认真地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夕阳的柔光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恍如一幅年代久远的油画，深深打动了陈胜宇。他也许在演算一道习题，也许在构思一首诗歌，无论这个少年身上背负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此刻，看见夕阳里沉思的他，不禁让人感叹：这是一个多么认真学习的孩子！

孙浩聪并不知道陈胜宇澎湃的内心戏，他抬起头，看到进来的两人，眯着眼，淡淡地问了句：“怎么把他带来了？”

“啊哈，是我自己想过来的！”陈胜宇搭着孙浩明的肩膀，赶紧解释道。

作为哥哥的孙浩聪，依然表现得如同在学校里一样高冷，他没有理会陈胜宇，继续埋头写写画画。

“等会我们外婆会带饭菜过来，你和我们一起吃吧！”弟弟主动邀请。

“好啊！”陈胜宇一口答应。

眼角余光里，他依旧紧紧盯着正埋着头的孙浩聪。在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中，这家伙依然没有回头，偶尔抓耳挠腮，偶尔咬着笔杆子，一副一定要算出世界难题的表情。难道——他正在演算老师今天留下的一道奥数难题？

“你这么认真是在学什么啊？”陈胜宇往前迈了一步，紧挨着孙浩聪坐下。

孙浩聪赶紧躲闪，捂住他的稿纸。

在好奇心的怂恿下，陈胜宇左攻右击，伸长脖子，像长颈鹿一样努力探着脑袋，终于——那张草稿纸上的一切都映入了陈胜宇的眼睛！

空白的稿纸上，没有演算的习题，也没有抒情的诗歌，只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棋盘。棋盘上，正复原了自习课上陈胜宇赢的那一局棋！一天都要结束了，这家伙居然还对输掉的棋局念念不忘。

“你的棋局，我已经破解了。”孙浩聪抬起头，一本正经道。

“喂！你不是吧？我不相信，给我看看！”陈胜宇作势要去抢孙浩聪的“研究成果”。

“等着吧，下次我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孙浩聪得意地扬起嘴角。

“别吹了，我从三岁就开始下五子棋了，想挑战我？”

“输了别哭。”孙浩聪将稿纸高高地扬起。

“少装！”陈胜宇扑过去。

“聪明兄弟！来吃饭啦！”一阵慈祥的声音响起在走廊的那一头，伴着快节奏的脚步声，一位健朗的婆婆从远处走来。她蓬松的卷发，斜挎的帆布包，颈上的丝巾，笑起来弯弯的眼角，都让陈胜宇想起了家乡的奶奶。

“这是你们同学吗？一起吃吧！”外婆的眼角眉梢都充满了笑意。

还没等“聪明兄弟”介绍，陈胜宇迅速停止了打闹。起先，他正襟危坐，然后，笔直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麻利地接过了外婆递过来的饭盒。

“外婆，我来拿，外婆您坐！”陈胜宇咧着嘴，把座位让给外婆，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乖巧地站在外婆身边。

两兄弟面面相觑，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3]

“这两兄弟的爸爸去年在出差的路上，出了一场意外。爸爸走了之后，妈妈又长病不起，需要住院。别看他们小，懂事得很呢！经常在家里为我分担家务。特别是哥哥，家里大小事情都主动担当，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妈妈住院我让他们不要过来，两个孩子还是每晚坚持来陪着……”外婆也不和陈胜宇见外，把家里的情况悉数告诉了他。

陈胜宇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终于恍然大悟。

对面的两兄弟一直低头吃饭，好像外婆口中说的是别人家的故事。他们平静的样子反倒让陈胜宇难过起来。显然，这两个看起来与他并无不同的男孩子，已经承担了许多同龄人无法体会的痛苦。最让人难过的是，他们对这份痛苦已经习以为常。

“我去门口买些矿泉水。”孙浩聪最先吃完盒饭，准备下楼。

“我和你一起！”陈胜宇起身。

两人来到了医院后面的小巷子里，这条小巷子是通往学校的必经之路，从这里骑车到学校，大概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一路上，两个男生沉默无语。

“你外婆真好。看着她，我就想到老家的奶奶了。等我有空了，一定回去看奶奶！”陈胜宇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看你现在就挺有空。”孙浩聪又恢复了那张扑克脸。

“你转学的原因……是我们学校离你妈妈住院的医院近吧……”

“难不成是为了你转学的吗？明天不要跑来找我了。”

“大家都是转学生，理应互相关照嘛！我听班里的老生说，学校附近有一条巷子叫做梨花巷，到晚上有些不安全，如果遇上附近游荡的高中部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搞不好会被‘勒索……我们一定要离梨花巷远一点！”

“这里就是梨花巷。”孙浩聪面无表情。

陈胜宇僵住了：“哈哈哈！我们也不会那么倒霉就碰上高中部的‘混混啦。”

话音未落，前方就出现了几个高大的高中部少年，他们穿着松垮的T恤，挂着耳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将目光聚集在迎面走来的孙浩聪和陈胜宇身上。

高中少年们一共四人，一齐堵住了孙浩聪和陈胜宇前行的脚步。

“是我们学校初中部的吧？鞋子不错啊。”为首的大高个踢了踢孙浩聪的鞋子，又拽了拽孙浩聪的衣服，碰到了孙浩聪脖子上那条银色小船的项链。孙浩聪的眼神瞬间就變了，像是一只随时准备反击的狼崽子。

倒是陈胜宇，一副乖绵羊的样子，一脸讨好地对高中少年说：“几位大哥……口渴不？这里有两瓶矿泉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你小子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吗？你见过有人拿水‘孝敬大哥的吗？”高中少年一脸嫌弃。

“大哥有什么指示？”陈胜宇吞了吞口水。

高中少年挑了挑眉，清了清嗓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明天下午六点，学校后门集合。和我们一起……踢球吧，我们少两个人。”

“好的……大哥……”陈胜宇点头。他没有料到，一场惊险的“勒索”场面，居然以这种方式结束。转学生活真是让他大跌眼镜。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不见不散！”对面的几个高中少年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却依旧保持着“大哥”的镇定。

高中少年离开后，孙浩聪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好像怕它会突然消失一样。

“这条项链很贵吗？”陈胜宇不解。

“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孙浩聪郑重地把项链放回衣服中。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陈胜宇道：“难道你忘记了明天的摸底考吗？”

[4]

次日。摸底考。

孙浩聪写着写着，又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睡着了。陈胜宇一直检查到最后一秒才肯放下笔。

讲台上的老师宣布：“现在，同桌互换试卷，我们一边点评一边算分数。”

陈胜宇摇摇头：“你看你，一定是不会写，所以干脆放弃，睡觉了……唉……”

开始算分以后，陈胜宇傻眼了，孙浩聪的试卷上一路对勾，一直到最后一道大题。虽然他写的步骤十分简洁，但是该有的答案全都有了。孙浩聪最后得分：100分。陈胜宇的试卷虽然密密麻麻，最后得分：58分。

“没有及格的同学们自己注意了！上课一定要认真听讲，不要睡觉，不要开小差！最后一道大题做出来的同学，可以课后和其他同学交流下。”班主任严厉道。

陈胜宇瞥了一眼孙浩聪，果然，这家伙又睡着了！下课后，大家都围到孙浩聪的桌旁，向他请教最后一道大题的算法，和他一起讨论试题。

“你同桌真厉害！真羡慕你！”有个女生这样对陈胜宇说。

陈胜宇只能努力保持微笑，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唉，这世上总有些人，轻轻松松就能获得优秀的成绩，老师的赞扬，同学的拥护。即使转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能在转学的第二天就如鱼得水。而他，只能当一个巨大的人形立牌，握着不及格的数学试卷，默默地坐在旁边，作为孙浩聪的陪衬。

[5]

放学后，操场上，孙浩聪势如闪电。就连踢球，都是这么的优秀。

一局之后，孙浩聪看了看时间，停下了脚步，拿起书包说：“我要走了。”

“这才开始啊，怎么能走啊？”高中部的学长皱眉。

“学长……他家里有点事情，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哈。”陈胜宇解释。

“不行！得踢完啊，不能赢了一局就跑！”学长拽住孙浩聪的衣领。孙浩聪脖子上的项链漏出来，闪闪发光。

“不知道校规吗？初中生不准佩戴首饰。”学长一把扯下了孙浩聪的项链，再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推。

瞬间，孙浩聪双眼里充满了愤怒。然后，一个拳头打在了学长的胸膛上，并夺回了项链。但是，出拳的人不是愤怒的孙浩聪，而是胆小怕事的陈胜宇。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就在大家愣住的0.01秒里，孙浩聪拽着陈胜宇拔腿就跑。

夕阳西下，他们飞奔过操场，迅速取了自行车，再一路疾驰，逃离身后的一切。

显然，他们搞砸了足球赛。很可能第二天，他们还会因为打架受到老师的批评。看似有所好转的转学生活，又要陷入新的低谷。也许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对于刚刚来到陌生环境的两个孩子来说，这些变化已经足够他们慢慢消化了。

陈胜宇骑车凑到孙浩聪身边，单手将那条银色小船的项链递到了孙浩聪的手上，然后继续加速，驶向酒红色的夕阳。

“陈胜宇——”陈胜宇不知道的是，早在他挥拳的瞬间，有一种情感，已经在孙浩聪的心中缓缓地升起。

“咋？”陈胜宇没有回头。

“等会一起玩五子棋吧。”孙浩聪没有说出感谢，只用了其他的话语搪塞。

没有回头的陈胜宇嘴角扬起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微笑。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很晚了，我考虑一下吧。”

他继续加速前进。夕阳将他们拥抱。迎着微风，生活里一切的小小烦恼，命运中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都被夕阳温柔地包裹起来，变成醉人的橘红色。没错，傍晚是一天最好的时候了。陈胜宇这么想着，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