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生葳蕤
2019-11-14吕峰
吕峰,七十年代出生,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海外版》《雪莲》等报刊,著有《屋头青瓦是谁家》《一器一物》等作品集。
我站在前湖葳蕤的大地上,与一座村庄对话,与村庄的植物和鸟群对话。
——题记
天为父,地为母。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从盘古开天到女娲造人,从开疆辟土到吾土吾民,都印证了人与土地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情,如脐带般相连。
人与土地有着本能的亲近,有了土地,便有了一个又一个葳蕤的村庄,便有了一处又一处聚集的人群,便有了一户又一户喜怒哀乐的人家。
前湖,苏北大地上的一个村子,一方魅力独具的土地。或许这片土地有过贫瘠和灾荒的岁月,却从来不缺乏美好的人性和丰富的感情。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世世代代膜拜着它、热爱着它、坚守着它。
沧桑而不老的土地亦记录了这个村子的生与死、悲与欢、苦与痛、哭与笑,一辈辈人烟,一桩桩往事,如同河流之水,无声无息地流向大海,不见踪迹。
大地生葳蕤!
如今的前湖,是植物的村庄,是鸟儿的村庄,更是人的村庄。也许有的树消失了,有的鸟儿迁徙了,有的人离去了,可是关于生命的事物永远都不会真正的消失。
因为有梦,世界才更有期待。
前湖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弯河道、每一座宅院、每一條巷陌,都演绎着令人动容的传奇,谱写着绿叶婆娑、生动鲜活的大美画卷。
树的村庄
——树与人同在
树,种也。
《诗经》云:“荏染柔木,君子树之。”
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种事物能够像一棵棵树那样完美无缺,光彩照人。
大自然中,树与人类的关系最密切、最和谐,它们扎根泥土,用枝叶拥抱蓝天,享天地之风气,得日月之精华,为人调节空气、提供绿荫、奉献果实。
树,一种幸福的意象,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物的命运,都与树的遭际有关。可以说,树无论作为物质意义上的生态现象,还是作为精神上的深情寄予,它本身早已通过大地深处与人的生命根息相连,紧紧地融为一体。
前湖与树结下了不解之缘,村内庄外散布着一棵又一棵的树,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如士兵般守护,如情人般凝视。村子是人的村庄、人的地盘,亦是树的村庄、树的地盘。柳树、槐树、梧桐、杨树、柿子、石榴、桑树、银杏等,它们固守在村子里的位置,随意自生自长,随意开枝散叶,随意葳蕤繁衍。
对前湖人来说,每一棵树都是神圣之物,是伟大、高贵、智慧的化身,表达着一种微妙的情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机缘和生命力。看见树抽出嫩叶、吐出花蕊,看见鸟儿落在树枝上,不停地蹦啊、跳啊、叫啊,心里都会不知不觉地高兴一下。所以,一有时间,一有机会,前湖人便在房前屋后、沟边河畔栽树,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一种本能,一种需要。
种类不一、姿态不一的树,给前湖插上无数的羽翼,让村子褪去泥土的褐色,染亮天空的云层,眼目所触及的一切,轻盈,透亮,欣欣然,那种气势、那种壮观、那种蓬勃,让人震撼。那一棵棵的树让人生命的最初冲动以及与它连在一起的各种图片、意象、细节都生气勃勃,如一把火,燃烧情感,温暖心灵。
春风吹过,柳绿桃红,朴实无华的村庄顿时活色生香起来。村民们喜欢在房前屋后栽上一棵这样或那样的果树,如桃、杏、李等,最多的是杏树。说不清哪一天早晨,桃树、杏树便悄然绽放了,一嘟噜一嘟噜粉嫩嫩的花儿,疏疏朗朗点缀在一棵又一棵的树上。望着那如远梦一般温柔洁净的花儿,像是赶赴一场美的盛宴,透明、清爽、宁静的花瓣里,深藏着丝丝看不见的柔情,令人心旷神怡。
如果此时来到前湖,立时会有一种触动:色香。那是颜料调不出来的色彩,是语言无法表述的芳香。它们灿烂在蓝天下,让人感到花的力量、色彩的力量,放眼望去,整齐细腻,明朗热烈,恣肆无忌,让你看个真,看个够。开在河边的花儿,倒映在清澈的河面,清晰可见。碧波映粉花,花在水中开,水在花中流,烟雨蒙蒙,影影绰绰,给村庄增添了几分灵秀、神奇和魅力,也定格成难忘的故园春光图。
夏日是村子的黄金时代,浓荫匝地,蝉鸣虫嘶,瓜果遍地,这时的村子像一个丰满的少妇,在灿灿的阳光下烂漫着绰约的丰姿。来到前湖,先不忙着进村,可以在远处遥望,只见村子隐藏在一片浓绿之中,像是隔绝尘世的童话里的城堡,似乎一脚迈进去,会踏入一个美丽迷蒙的梦境。
在村庄的夏日时光中,最动人的就是树,奋奋发发,蓬蓬勃勃,无论出现在何处,都构成一片清爽。阳光下,树叶油润闪亮,色彩纯净繁复,展现着夏季的明朗与纯粹。风一吹,发出了清澈、单纯的声响,声势相当浩大,像古战场上千军万马在厮杀,扣人心弦。此时的村庄枝叶繁茂,绿影荫屋,无限清凉。
走在村子里,映入眼帘的是望不尽的浓绿,呼入心肺的是醉人的清新,像是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的毛孔似乎都张开了。面对它们,我的敬意油然而生。于是,我闭着眼睛,任凭树木清澈、洁净的气息清洗我。我的身心似乎向广阔的天地舒展着,一种平静没有任何杂质的快乐顺着毛孔流入体内,我感到自己变得漂亮起来,像一棵刚刚被雨水沐浴过的树,正滴落着新鲜的露珠。
树下是街谈巷议的发源地和传播地,“张家长,李家短”多数在这里展开,即使没事,到树下转悠一圈,歇上一息,也舒畅快活,人生百味,尽在树下铺展。孩子们喜欢围着树嬉闹玩耍,老鹰捉小鸡、躲猫猫、骑竹马、跳房子、踢毽子……丝毫不理会头顶上的烈日,因为大树荫蔽,再毒的日头也不怕。
老人们喜欢聚拢了在树下纳凉、聊天,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们的额头上层层铺展,似乎连脸上的皱纹,都积满了历史金黄的飞屑,一眨眼就会舞动飞散。他们的谈话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没有个中心:早晨喝下的小米稀饭,几天前的一场滂沱大雨,一下子窜出多高的玉米秆子,谁家又添了一个孙子,都是闲聊的内容。
看到如此惬意的情景,我也加入了进来,听听老人聊聊村史、聊聊风土、聊聊人情。对他们来说,我是陌生的来客。可是,他们给我的感觉却是无比的熟稔,像是多年的前尘古旧,又像是许久比邻而居的人,一切是那么的自然、祥和,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宽余和脉脉的温情。
看到玩耍的孩子,我似乎回到了童年。幼时,没有什么玩伴,树就是我的玩伴、我的乐园,它们在我浅亮的童年世界留下了美丽的印记。放学后,我便和小伙伴在树荫下的草地里翻跟头、捉蚂蚱,无拘无束地玩耍起来。那时,我最喜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边嗅着青草的气息,一边透过梧桐叶的间隙,仰望蓝天、白云和过往的飞鸟,年轻的思绪开始肆意飞翔。
在前湖的村子里,错落生长着高大挺拔的梧桐。梧桐直干亭亭,树冠如盖,盛开着淡紫色的花。花朵很大,一枝枝、一簇簇,像结伴而来的天使,婀娜多姿,在半空中亮得耀眼。花开了,空气里多了一份淡淡的芬芳,甜甜地吸引着许多稚气的目光。许多女孩常常捡拾落下的桐花,用线穿起来,当作项链挂在脖子上,香气袭人。
梧桐之所以受到村民们的喜爱,因为它生长快,容易成材。过去,一棵成材的梧桐树是可堪大用的,儿子结婚时可做家具,女儿出嫁时可添做嫁妆,老人去世了可做棺材。“栽得梧桐树,招得凤凰来。”这是一个美丽的期待,有没有凤凰光临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前湖人自己变成了凤凰。
秋冬时节,火红的柿子、金色的银杏如星星之火,将村庄点缀得如童话世界般。行走在村子里,那一颗颗红红的柿子,那一树树斑斓的金黄,就这么蛮横地扑入视线,点亮眼眸,让人眼馋。
柿子树在村子里随处可见,或院里或院外。每年十月初,由绿色转为橙黄、橘红的柿子便从墨绿的树叶中脱颖而出,十分耀眼,不说吃,单是在屋院里外撑起的这一方风景就够惹眼了。试想一下,在高远明净的天空下,渐黄还绿的叶子摇曳飞舞,枝叶间若隐若现,挂起一盏盏橘红的灯笼,红彤彤的,空气里满是成熟的气息,远望就如一片绚丽的云霞。
“杨柳非花树,依楼自觉春。”拥有树的前湖是无限温馨的、是令人向往的。如果缺了树,前湖的时光不知要削减多少情韵。那一棵棵树,春日翠带牵风,清新秀雅;夏日绿荫匝地,清凉袭人;秋日变换色彩,耀人眼目;即便是在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严冬,地面上满铺着积雪,它们也不是衰颓、沮丧之态,虬枝粗干直插云霄,让人记起往日撩人的春色,憧憬着充满希望的未来。
生活在现代都市里的人,触目所及、收入眼底的尽是那些高低错落、层层叠叠、影影幢幢的建筑,名目繁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以及各式各样的门牌、标志,树苍绿的身影逐渐减少,树与人的关系也逐渐疏远。对于前湖人来说,伴树而居是一种福分,有了树,就有了依靠,就多了念想。
从前湖归来,我开始崇敬大地上的每一棵树,不论它们是群居还是独处,也不论它们是高大还是矮小。树似人,它作为一种生命的形态,给人的启示也极多。如它即使头顶一块石,也要想办法从缝隙里探出头来的顽强;如它即使被伤害得遍体鳞伤,身子也要挺立在那儿的坚韧;如它在暴风骤雨冰雹袭来,能毫无怯意地去面对的勇敢;如它长在再偏僻的地方,也毫无怨言的甘于平凡。
因为这些,在前湖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棵正在生长的树,体内奔涌着喷薄的力量,树的呼吸正在穿过我的身体和眼睛,我们相互交融着,一种穿越宇宙的无法抵抗的生命力从我们之间成长、伸开,展向远方广阔的天地之间。
作为生命,我想我和树是平等的。若干年后,当我化为尘土,我希望自己能长成一棵树,也许它伟岸,也许它弱小,可我会快乐地生长着,坦然地面对春夏秋冬,面对风吹雨淋。
果的原野
——果色生香的日子
如果说村庄是属于树的,是树的村庄,那么原野则是属于果子的,是果子的原野。
一株植物从草木成为果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亦是一种莫大的机缘。
前湖村的原野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庄稼,更生长着惊艳无比的果子。最惊艳的果子有一高一矮两种,高的是银杏,矮的是草莓。红与白,在前湖的原野上交相辉映,美妙绝伦,亦让前湖人丰腴富足的日子果色生香。
草莓,一种天生丽质的水果。它的美丽是原始的,且具有一番童性,锯齿花边般的绿蒂拖住鲜红的心形般的果肉,玲瓏而精致,饱满而诱人。果与叶,活色生香,恰似碧波间托出一支花蕾,在水中央四溢清香,周身镶嵌的芝麻点不仅没影响它的美观,反倒是锦上添花,别有一番韵味。
在前湖,草莓一年四季都可看、可食。从冬天开始,人们就已经盼望了。那一粒粒精心挑选的种子,被洒向了塑料大棚覆盖着的大地,或是说给它们建造的屋舍。每一次播撒种子,像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庄严,肃穆,甚至还带有些许的悸动。从种子落地的那一刻开始,前湖人连同欲望、希望、期望,都埋进了肥沃的泥土之中。
在光、水和泥土的滋润下,白色的棚屋里发出了勃勃的生机,一天天生动起来,亮丽起来。有时,前湖人坐在垄上,凝神倾听着一株株草莓拔秧的声音,倾听着花开的声音,安静地等待结果,等待果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或是在你打个盹的功夫,红红的果子,便宝石般铺满了棚屋。
草莓是一种观感和情感上的满足多于胃口的果品,大的如核桃、红枣,小的如葡萄、樱桃。走近了看,那些草莓红如榴花,圆圆的肚皮上凸着水珠和小疙瘩,个个晶莹剔透、妖艳欲滴,那份鲜艳、甜润、诱惑,无人能抵抗。草莓是水果中难得的色、香、味俱佳者,除去漂亮的外形、鲜艳的色泽,其果实柔软多汁,果味芳香馥郁,有“水果皇后”的美誉。
作为美丽的事物,草莓似乎是不能停留的,也是惹人怜爱的。走在那一座又一座白色的棚屋里,红艳艳的果子楚楚动人地绽放出圆润丰腴的韵致,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熠熠生辉,耀人眼目。看着那一个个绝美的果子,屡屡深情从人的脉管里汩汩流出。
看草莓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吃草莓则是一种味觉上的享受,酸酸甜甜的味道温润了舌蕾,饱满的汁水顺势溜到嘴角。草莓营养均衡,含有果胶和丰富的膳食纤维,是老少皆宜的健康食品。《本草纲目》如是记载:“补脾气,固元气,制伏亢阳,扶持衰土,壮精神,益气,宽痞,消痰,解酒毒,止酒后发渴,利头目,开心益志......”
那天晚上,我寄居在村子边上的一户人家。黎明时分,一阵阵鸟鸣声把我从梦中唤醒。万籁俱寂中,那些鸟声透着细瓷的质感清清纯纯地穿窗而过,清脆地落在我的枕边,悦耳动人。大自然里最黑暗的那段时光仿佛也被它们的歌声惊醒过来,黎明似乎在惊讶里一下子就张开了眼睛,开始变得白白亮亮的。
在此起彼伏的鸟鸣声中,依稀看到窗外的树林里有无数的鸟。它们不甘寂寞,各占枝头,或来回飞舞,或敛翅静立;或啁啁啾啾,短促而明快;或叽叽喳喳,粗糙而凝重;或吱吱扭扭,柔弱而婉转;或鸣啼百啭,清脆而悠扬,它们各有声调,各有情趣,让你耳不暇接,如听音乐会。那些活泼泼的鸟儿们仿佛在一种哨音的引奏下,用它们清亮的歌喉,为清晨的到来抒情歌唱。
在我看來,鸟儿是灵异之物,它们持有某种神秘的身份,总是不停地在创造,在飞翔,在用歌唱的方式来与人类和万物沟通交流。我对鸟儿抱有永久性的惊奇与欣喜,它们令我感叹造物主的精巧安排。当它们在天空中起伏着身体时,空中就充满了生动的舞蹈,它们的鸣啭声,亦能打动我的心肠。
看着那灵动的身影,听着那如仙乐般的鸣声,我大为吃惊,精神为之一振,身心变得轻盈。整个早晨,我都在和鸟儿对话。虽然听不懂它们的语言,可是那自由自在的身影、无拘无束的腔调和悠扬动听的旋律,都给了我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仿佛有甘甜的酵母粉末,断断续续撒进心房,渗透到心底的深处,一颗心开始变得异常柔软、松弛起来。
每个有鸟儿的早晨,都是属于我的幸福时光,像阿里巴巴发现宝库一般。在随后的几日,我黎明即起,屏气凝神观鸟、听鸟。那些优美的身影,那些略带暖意的鸟声,像雾、像海水、像音波一样,在无风的清晨弥漫开来。
那些鸟儿们意趣盎然的身影、动人盈耳的声音,像一道道清泉倏而流过我的心田,像洒落的音符陡地种在思想的土地上。鸟儿的语言,纯净,透明,不觉间便把我引入空灵至美的境界。天空显得一派神秘,一道道鸟影肆意飞翔,一声声鸟鸣肆意传播,把我扯入了辽阔蔚蓝的天空,把我带进了深邃幽静的峡谷,整个人的心胸变得舒缓、开阔、悠然。
前湖树多,林子大,鸟也多。对于那些鸟,我只熟悉寥寥几种,都是常见的麻雀、灰喜鹊、乌鸦等,更多的还是那些不知名的鸟儿。麻雀最自由自在、最恣肆洒脱,它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路口抵达另一个路口,从一家的房顶抵达另一家的房顶,从一方树丛抵达另一方树丛。它也是最快乐的鸟,自由自在地飞,自由自在地唱,把细碎的欢乐如雨般撒向你,让你心生羡慕。你快乐也好,你悲伤也罢,都会随着它而改变,跟着它们一起欢乐地忙碌着,一起忙碌地欢乐着。
对于麻雀,我是无比熟悉的。麻雀喜欢在瓦楞、林间,或在屋檐下、墙洞中的草窝里“叽叽喳喳”地歌唱,单一的音调不停歇地平衡着乡村生活的动与静。父母到田间劳作,我在寂静的院子里,可以与一群前来凑热闹的麻雀,度过一段快乐无比的时光。在平常的日子里,最喜欢看鸟儿或呆在屋顶上,或在天空中悠然飞翔,时间长了,这就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熟悉的场景,无比亲切。
前湖人对鸟儿有着极深的情谊,这种情谊可能伴随着第一户在此落户的人家开始,可能伴随着第一棵树的栽种开始,那些鸟儿便伴着人在此居住、生息、繁衍。鸟儿是村庄的居民,村庄从鸟鸣声中醒来。对于前湖人来说,每一种、每一只鸟儿都是朋友,甚至是家人。每天黎明时分,各种鸟儿的叫声掀开了村子一天的生活,它们像赤脚的农夫在软软的耕地上辛勤撒种一样飞翔、鸣唱。
燕子与前湖人的关系最为亲密。走在村子里,许多人家的屋檐下,都有一个精致的燕子窝。因为是冬天,燕飞巢空,从那些留下的巢,可以窥得燕子在村子里的地位。冬天来临之时,燕子要飞走了。有的人家会在小燕子的腿上戴一个环。来年春天,这只戴着环的燕子会和它的兄妹一起飞回来。人和鸟,已经有了扯拉不断的情丝。这情分一代传一代,直至今日,形成了鸟和人共居的情形。
乡村人家是很在意燕子的,把燕子在自己的房屋中筑巢、繁育,看成是一件很喜庆的事儿。屋里添了一对喜气洋洋的燕子,心理上似乎平添了一份令人舒悦的吉祥气氛。燕子是登堂入室的正式成员,且无比的勤劳,每天早早出去觅食,帮助农家消灭害虫。所以,谁家燕子开始筑巢,谁家燕子哺出了新燕,谁家新燕开始试飞了,都是被热烈关注的大事。正像大人们谈论天气和年成一样,燕子的生活细节也被孩子们不厌其烦地谈论着。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想每一个孩子都唱过这首儿歌,如果统计一下以燕子为名的女孩子的人数,一定会得到一个惊人的数字。可以说,没有任何一种鸟儿能像燕子这样与人们的生活发生如此密切的关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种关系可谓渊源深远,并成为生活中最富有诗意的成分。
茂密的植被,葱茏的丛林,给鸟儿的繁衍生息提供了条件,提供了庇护。遇到大雪纷飞时,村民便将谷物等吃食置于空旷之处,或是挂于树丛之中,以保证鸟儿们安全过冬。它们亦不客气,或是闪电般衔食而去,或是在雪地上留下爪痕,正如前人所说的:“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前湖人真是幸运,一年四季都有鸟儿的陪伴,任它们在天空、在原野、在丛林,穿梭如织。于是,这座被树遮盖的村庄亦生出了千万双翅膀,翼翼然欲翔欲飞,似乎在下一个瞬间,它真的振翅飞去。
听村民们讲,冬季一过,其他鸟儿就会凭空般的出现,之前似乎就隐藏在村内庄外的某个角落,极为神秘。可见的鸟儿亦多了起来,如鹭鸶、斑鸠、布谷、啄木鸟等。最神秘的是布谷鸟,总是不见其影,只闻其声。立夏过后,基本上昼夜都能听到它那高一声、低一声、远一声、近一声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那叫声古老又苍凉。
布谷声一响起,预示着农人要忙种忙收了。淳朴的农人,亦喜欢将布谷鸟看作是一种提醒农时、催生丰收的吉祥之鸟,并且祈祷在紧要的农事时节,它的叫声能更欢畅些、更紧稠些,这样,当年的庄稼丰收就大有希望了。在薄雾笼罩的清晨,在旭日当空的正午,在晚霞如织的黄昏,布谷鸟那清脆、激昂、悦耳的鸣叫,和着谷雨的气息,适时地扑面而来,催人奋进,不经意的几声清音,如沐天籁,如聆梵音,那种酣畅淋漓,叫人终生难忘。
在前湖,看着那一团团纷纷扬扬的美丽身影,听着那似幻似真的嘤嘤鸟鸣,心里充满了温情与感动,体会到绿色生活的温馨与舒畅、美妙与幸福。读过这样一句诗:“鸟声是树的花朵”,于是便幻想每一株植物的叶子都变成了鸟儿,隔着暮霭,似乎能感觉到那鸟鸣在夜风中微微摇动。
鸟儿的叫声就是鸟儿的语言,是一只鸟儿与另一只鸟儿的交谈,是一只鸟儿对另一只鸟儿的呼唤。因为鸟儿,我对村庄有了一个诗意的构图。树荫丛里,国画般简约的村庄,在熹微的白光中显现出模糊的轮廓,四周雾霭萦绕,看不出一切的具象。院子里的树枝叶间,成群的鸟儿跳跃啁啾,细碎的鸣叫声催醒了昨晚贪玩迟睡的顽皮儿郎。
人与鸟,语言相通,休戚相关,不需要更多的词语,就能体会到生命和生命的交谈,欢乐与欢乐的交融。在前湖,有鸟儿的日子是温馨的,有鸟儿的日子是快乐的。看着它们灵动的身影划过天空,当追随的目光随着鸟影溶于无垠的蓝天,心底好似生出了飞翔的翅膀,在碧海云天里逍遥神游。
历史一页一页翻过,时光一年一年走过。在前湖,那一棵棵树兀自地葱茏着,鸟儿的故事也被一个又一个爱它的人演绎着、传颂着。我也知道,我的心灵深处永远都飞舞着鸟儿的身影,当我走过人生一个又一个的早晨和黄昏,当我陷入某种无端的无聊和孤独,它们便会从心底飞出,淤积着尘埃的胸脯里便透过一股活风,获得一份平静与祥和,让我直达人生的隐秘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