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记忆和情绪记忆

●大鼻子李教授

记忆是写作的基础。记忆不清晰，写作就有困难。完全失去记忆，写作也就无从进行了。

假如，现在让大家写一写童年时期母亲是怎样喂我们吃饭的。很多人对这段记忆已经十分模糊。那么要写这篇回忆文章，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有些困难了。由此可见，记忆对于写作很重要。

在记叙文和散文的写作中，记忆是除了观察之外又一重要因素。

在写作中，唤起我们大脑深处的记忆有两种，一种叫形象记忆，另一种叫情绪记忆。形象记忆，是一种直接诉诸可视的记忆。这种记忆可以帮助我们回忆起许多通过我们的五官曾经得到过的感觉。

我们的眼睛里，有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以前出现过的各种形象，如人物、风景、器皿、衣物等；我们的耳朵里，会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听到”以前出现过的各种声音，譬如已经谢世的人的说话声，一段从音乐会中或者从收音机中听到过的音乐等；我们的味觉器官会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回味”以往品尝过的美好滋味，当然也会使我们“回味”起吃过的苦不堪言的药物；而我们的皮肤，特别是我们手指上的皮肤，也会让我们一再“感受”到多年以前的一次愉快的抚摩或者一次令人厌恶的接触……

于是，一旦我们需要，一旦我们拿起笔来，那些记忆就会通过“时间隧道”重新缓缓地流到我们的面前，要用哪一段就用哪一段，想用多少就可以用多少。只要我们愿意，我们曾经有过的感官的记忆都会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急急忙忙跑出来，然后在我们的笔下追记出一个又一个难忘而精彩的场面。

下面再来说说情绪记忆。

情绪记忆，简直可以说是一种艺术的记忆——不仅文学艺术需要它，表演艺术也需要它。情绪记忆可以帮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体验以前曾经体验过的某种感情，如喜悦、悲哀、沮丧、兴奋、感激、欣慰、得意，等等。

有导演在诱导电影演员产生悲哀的情绪时，是这样大声暗示的：“想想看，你的妻子已经闭上了眼睛！想想看，她再也不能看你一眼！想想看，你再也不能和她一起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在门前的小路上漫步！再想想……”于是，这位演员潸然泪下——他“想”起了“他”的“妻子”已经“闭上了眼睛”……

当我们今天处在春风得意的情绪之中时，我们会联想起很久以前得意扬扬时的心情；然而，有的时候也会相反，我们会突然联想起很久以前失落沮丧时的情绪。不少电影镜头中，主人公开始极为高兴，慢慢地，却变得泪流满面，大概就是这位主人公想起了悲伤的往事的结果。

形象记忆和情绪记忆一旦发生碰撞，就有可能出现作者将它们记叙成文的情况。

谁没有对童年的回忆？谁没有对故土的怀恋？即使是刚刚因动迁而被拆除的房屋，只要是我们住过几年、十几年的地方，我们就会有感情、有留恋、有故事、有印象。当我们突然发觉黑色的木门不见了，小小的天井没有了，有着格子窗户的客堂门被卸走了，东边西边邻居的屋子都被夷为平地的时候，我们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失落感，尽管我们将搬到宽敞明亮得多的某某“花苑”“花园”“别墅”或者“豪宅”去居住。

如果说，几十年前的事物我们都能够清晰地回忆出来，那么对于相对较近时出现过的事物、人物和景物，记忆就会更加清晰。

那房屋，那田野，那清亮的小河，那清脆的鸟鸣，那清晨赶集的急匆匆的脚步，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中传来的不知何处发出的人语，那“吱吱”摇响、晃动的牛车，那茅舍简陋的烟囱上冒出的袅袅晨炊，那路上的一道辙……

那饭桌，那菜香，那有着各色摊贩的街道，那房顶上鸣叫的喜鹊，那爬上去就吱呀吱呀的脚手架，那外婆使用过的顶针箍，那已经不存在了的小学校，那一条腿已经摇摇晃晃了的小板凳，那天天伴随我们一路去学校的婀娜的杨柳树……

是的，那一切，都会勾起我们无穷的回忆、惆怅，甚至感伤。感伤些什么呢？为偷偷溜去的时日，为没有留住的春朝，为某日激情的欣喜，也为当时不曾意识到的突然的红脸、一时的焦躁……

真是说也说不清，但正是在这“说不清”的感情支配下，回忆就具有文学的或者表达的价值和意味了。

在很多情况下，一个人的记忆常常会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变得更为美丽动人——很久以前发生过的形象和情绪，虽然悠远、依稀，反而变得动人了；另外一个地方的草木房舍，虽然暗淡、邈远，反而变得更有色彩了；已经不再的友情，反而更具有人情味了。这，大概就是距离之美吧。

记忆正是在这种距离中，变成了作文的动力和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