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医生的眼镜掉下之后
2019-11-14张彦强
■张彦强
张彦强,笔名龙儿,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多篇。
何浩是县城郊区的农民,种田为生,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何阳是老幺,8 岁。这年冬天,小何阳一条大腿的根部红肿,疼着呜呜地哭叫,何浩搁下农活,背着儿子县城医院看病。
挂了号,上二楼找外科。外科儿诊桌前围了不少患者,个个都似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的。
外科坐诊的是一个戴眼镜老医生,何浩认出了他,他叫孟宇,曾是乡下的赤脚医生,后来乡下没有赤脚医生了,他因为医术高明,调到了公立医院。但孟医生并不认识现在的何浩。
孟医生让何浩把儿子的裤子脱掉。小何阳说什么也不脱,什么原因也不说。其实他怕丑,因为身上没肉,一张皮,包着直立的骨头架,有种自卑像蟒蛇缠捆着他的自信。但是父亲很粗暴地把裤子给他拉了下来,裤裆里的小麻雀瘦得像一条蚯蚓,吊在两胯间,病恹恹的,没精打采。
孟医生皱皱眉头,一脸不耐烦的情绪爬上了脸,伸出右手拇指按大腿,说,“痛吗?”
小何阳摇摇头。
何浩看儿子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没精打采,皱了一下眉头,抬起右手,照着儿子肩头拍上去,说道,“你耳朵聋还是嘴用针线缝上开不了口?”
小何阳这才看看老医生,胆怯地说,“痛。”
孟医生右大拇指继续在小何阳大腿部移动,“痛吗?”
“痛。”
“这里呢?”
“啊呀!痛死了!”他喊痛的时候,脚直跳,眼里泪都涌出来了。病根找到了。
孟医生瞟了一眼等候诊的人,对何浩说,“住院。”
何浩愣住了。
孟医生催道,“去办手续吧——拖延了要锯腿的。”
何浩接过孟医生开的住院单,领着儿子离开门诊。心想:这住院就要花大把的钱。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钱才能了?
天空飘雪了。小何阳看着老父亲一脸泪花,颓废的神情,一脸懵懂,问,“爸爸,我的腿要锯掉吗?”何浩听着扎心,看着唯一的儿子,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也不知该给儿子说什么,双手把儿子摁进怀里。胡子茬紧贴着儿子脖颈,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眶向外涌,顺着黑而老的脸颊滑落,簌簌落进儿子脖颈。儿子任父亲搂住,他感到老父亲整个身体在颤抖,在哭。
当天,因手头的钱不够交住院费,何浩带着小何阳顶着呼啸的北风和大雪回家里的。他和孩子搭乘的公交车到了娘子镇,雪来的更猛烈。下了公交车,回家剩下的路程还有一公里,何浩怕瘦弱的孩子受不住腊月里的严寒风雪,在娘子镇拐角处的服装店,给儿子买了一件保暖裤和鸭绒袄子穿上身,小何阳的小手才暖和起来,发紫的嘴唇有了血色,身体暖和了。
可是小何阳喊着腿痛,何浩看了一下儿子,苦笑了一下,蹲下来,让儿子趴背上,用一块比伞大的塑料布遮盖住小何阳头脸,一步一滑地向家里走,鹅毛片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半个小时后,四周的花草树木、路上、田野、湖水溪流白了,还有昔日远望去的黛色山脉也如玉龙一样蔓延起伏。
何浩家里刚盖起两层楼。这两层楼盖起来真不容易,还真得感谢政府。政府为了改善当地较为贫穷老百姓的生活条件,每家补助三四万元人民币,精准扶贫队每家也补助三万元人民币,何浩家也受益了。他从心里感谢政府和共产党无偿支援,让他一家人离开了父母留下的破砖瓦房,搬进了宽敞明亮的贴红瓷的两层楼房,厕所墙壁地面贴了白瓷砖,安了陶瓷蹲便池。厕所东边盖了贴瓷砖的洗澡间,还装上了灯暖式浴霸。厕所北边开辟了宽五米长五米的花园,种上了花花草草和果树,一年四季,满园香气。院子里铺上水泥砖,楼顶上安装了太阳能。最开心的数他的两个千金。她们大了,有了隐私,无论什么事爱讲究,以前贵的澡堂一次20元去不起,只能去同学家借浴室……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没对生活失去信心,一家五口都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美丽憧憬,特别上高中的大女儿更是出类拔萃,自此他感到在乡里邻居中抬起了头,致富的信心“噌、噌”地倍增。可是老天弄人,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竟让自己穷困一辈子,儿女妻子跟着吃苦受累。
何浩一直把儿子背进堂屋,落了一身白雪,眉毛胡子都是雪,也累得他气喘吁吁,毕竟背着一个人。儿子虽然瘦弱,骨架在那摆着,估摸着有六七十斤。一公里远,一路背着,连口气都不得喘,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家。到了家,放下小何阳,他的四肢都麻木的没了感觉,身体都有些虚脱了。
妻子和女儿们见何浩回来,簇拥上,心情急切地问这问那。他们最关心的是小何阳的病情。
何浩叫大女儿何曼给自己和弟弟倒一杯开水驱驱寒。大女儿见父亲一脸沮丧的表情,眉头锁成一堆,深感不安,只有弟弟的病加重,要不然父亲不会以这种表情面对家里人。
何曼知道父亲秉性耿直,有什么事藏不住,都会写在脸上,不管好事坏事都一样。小何阳喝了姐姐递给他白瓷杯里冒着热气的水,悻悻进了他的房间躺床上。
何浩坐在破旧的黝黑发亮的木椅上,叹了一口气,先喝了一口热水,两眼发呆地看着冒着水蒸气的杯子,双眼噙满泪水。妻子和两个女儿看着他,围坐他身边沉默不语,老婆右手食指拇指搓弄着左手食指,凝视着从屋外带进堂屋的两脚雪印,大女儿皱着眉头紧盯着父亲的双目。她们都没打破眼下的沉闷,何浩抬眼眯缝着眼望屋外呼啸的风,飞舞的雪,噼啪噼啪地拍打着窗外的遮雨棚,有些细微树枝被北风摇曳着。雪花在树枝上越积越厚,压弯了枝条,树枝好似喘不上气欲折。何浩心想,“此时我仿佛积雪下的树枝,快压垮了我,苦啊!”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有点发闷,把沉思中的一家四口惊了一跳,都跑出堂屋张望,发现一根婴儿小腿粗的树枝带着散落的雪花,从比房顶高的树冠撕扯着一点点垂直落下。才知虚惊一场,四个心落肚里。
又过一会儿,大女儿何曼开口打破了沉默,“爸,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家齐心。如果有什么事埋藏心里,憋出病咋办?小阳还小,我和二妹小秋肩膀还娇嫩,你如果倒下,我们家就只有我老妈一个支撑,家境会更惨。”
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想起了父母为了这个家没黑没夜地干,母亲原本贫血,现在又进入老年,身体更差,腰疼得背都有些驼,额头竟有很多白斑,邻里老人说母亲患上白癜风的征兆。母亲可又不舍得一分钱瞧病,夜晚在床上常常痛楚难止,父亲就找些“土法”治疗,效果也不明显,无奈硬撑为儿女不辞劳累地张罗。
何浩这才抬起黑脸,凝视着漂亮的女儿,女儿是人见人爱的模样,特别近几年更是出落的花容月貌。
何浩看看大女儿,又不忍,因为大女儿是全家的希望,只要她读书读出来了,将彻底改变一家贫穷状况,全家人因她改变邻里乡亲蔑视得地位。可是现在儿子的病情刻不容缓,他必须尽快作出决定:不管怎么地,大女儿和儿子中,必须有一人作出牺牲,也许还是一辈子的。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脸上为难的表情显露无疑。
大女儿何曼似乎已经看出父亲的为难,继续说道,“爸爸!我们是一家人,还有什么隐情不能相告的?如果因为弟弟的病情恶化需要钱,我们共同想办法。咱家没有什么比为弟弟治病的事大。钱没了可以挣,房子塌了可以盖,人如果没了也就什么都没了。身外之物,终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果弟弟的病情因钱不去治一家人会痛楚终生啊!”她双眼涌出泪水。她的话鼓舞了父亲,也触动了父亲的心弦。
父亲的眼光由暗淡转为闪光亮堂,为有这样的女儿很激动,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寒冷的新鲜空气,走到大女儿身边,摸着大女儿的头,“曼啊!总是让你为弟妹牺牲,做父亲的无能啊!这一辈子都欠你的啊!”说着老泪纵横,母亲也哭了,小女儿也趴在母亲怀里抽泣,唯独何曼双眼含着泪花走进屋外迎着雪和风吹,此时她心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何曼走路急,带风,呼呼的风声。一阵阵寒风吹得她脸生疼。按照父亲吩咐到了她何根叔家,敲大红铁门,没人应。门咣铛咣铛地响,院子的狗“汪汪”地惊叫,没人应,她无奈地摇摇头欲走。
“小曼!你有啥事?”何曼扭头向北一看,见正要找的何根叔站在面前。
她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脸上喜色一片,说,“叔。小阳病得很重。想送他去医院,雪太厚,路上没车。我想请你套牛拉上架子车送小阳去医院。”何根看了看何曼,犹豫不决,雪太深,没路,路上出状况,有的麻烦。他抬眼看看眼前的何曼,寒风中跺着脚取暖,她漂亮的脸蛋冻得赤红赤红,水汪汪的双眸满是乞求,想想着那小何阳痛不欲生的样子,他心软了下来。何根让何曼先回去。
何曼回到家给父亲说,何根叔说稍后赶着牛车来。全家人听了都心里一阵暖和,熔化掉了何阳心头的冰山。性格内向的小何阳,自昨晚下半夜,辗转难眠。他盖着大红棉被,直直盯着冷冰冰的墙壁,想象着腿锯掉后就要苟延残喘,拖累父母家人,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枕上,湿透一片。
二姐和母亲坐他身边给他鼓气打劲。二姐何秋只有十三岁,瘦瘦的,一脸稚嫩还没褪,也许连修饰打扮还没学会,脸的右下颚上长有一小指甲盖大的轻微白斑,嘴唇小而薄,头发梳着马尾巴。她受她大姐的影响,性格开朗,说话速度快。单眼皮,小鼻子,看上去挺可爱。她总是在姐姐外出,偷偷穿姐姐的浅红长袖风衣,镜子前扭腰摆臀走路,摆出一副比她姐姐更神气的样子,两耳却听窗外的动静,生怕姐姐回来骂她。此时二姐坐弟弟身边,给他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张海迪的故事》,以及《流浪地球》小说中的情节等等,小何阳听了这些励志故事,心里想,“原来我并不是世上最悲惨的人,比我悲惨的人都能有事业。我也要做这样的人,自立更生。有白发,皱纹爬满脸的母亲见儿子脸上有了笑容,也不再愁容不展。
何根迈着八字脚,身后黄牛拉着车来了。路上架子车咣铛咣铛地响着。还没进门何根喊起来,“浩哥,什么时候送小阳去医院?”何浩赶紧出门迎接,脸上堆满笑,边让烟边领进堂屋。何根中等个子,偏胖,一个儿子,初中没毕业就到中国的南方城市打工去了。他比何浩小一岁,看上去却比何浩还老些,胡子花白了,两鬓也斑白了些,蒜头鼻子左侧有颗黑豆大的黑痣,很出眼。不知情的人咋一见,会认为是一颗黑豆立在鼻子左侧。何根和何浩是叔伯弟兄,从小一起光着腚玩到大的朋友。
小时候俩人家里穷,实在饿得前心贴后心,钻爬进生产队地里刨红薯,就近清水照人的小溪里洗洗咯嘣咯嘣地生嚼着吃,吃多了拉稀。他们二人吸取教训,外出带一盒火柴,从地里刨出碗口大的红薯,树林里找一堆干柴,把红薯放进噼噼啪啪的干柴火里烤着,半小时后飘出甜甜的香味。香味随风能跑半里远,没想到招来了高大魁梧的生产队队长。二人嗷吼着撒欢地一溜烟跑了。大队长笑了起来,指着他们,“俩孩子猴精猴精的。”他们二人转身又跳湖里摸鱼。大了二人结婚后有啥事都会一起商量着办。
何浩的爱人抱了两床被子、两个褥子,大女儿后面帮忙托着,小女儿拉着小何阳出了堂屋。何根接过褥子铺在架子车上,两床被子也铺好。大女儿何曼有眼色地折叠架子车后的被子,以免漏风冻着弟弟,然后把枕头放在架子车前头,才让弟弟钻进被窝。父亲也上了车,何根赶着牛车,颠簸着进了城。拉架子车的牛要出发的时候,老黄牛左右甩着尾巴,“哞、哞”地叫了两声,嘴里不停嚼着倒白沫,似乎说,“主人坐稳,我要出发,坐不好摔坏脑壳不怪我哦!这么冷的雪天让我干活,不够意思。”牛拉着车,呼啸的寒风里,一步一步向城中去,雪地留下深深两道车辙印和四个牛蹄印。
走了约莫半个钟头,太阳又躲进黑云层。冰天雪地里,风刮着,躺在被窝里的小何阳眼望已是黑云密布的天空,心里又起了哀伤的情绪,问父亲,“爸,我的腿锯掉,是不是要躺床上一辈子啊?”何浩抬手摸着小何阳的额头,说,“儿啊。别想那么多,今后好好过日子。有爸妈呢!”小何阳又沉默起来。
何根听了小何阳的话,心里怜悯这个孩子。再说农村可不比城市,没儿子的人总比有儿子的矮半截自尊。他开口说,“孩儿啊!别想太多。把每天的日子过好,有吃有喝有住就行。锯掉腿坏的地方,还会长出好的。你的伟哥在家玩,不小心腿被竹竿子尖划拉出一条大口子,血汩汩出了老多,在咱们村卫生所上药包扎一下,过几天愈合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你的病也一样,治好就没事,该上学就上学,该玩就玩,知道吗?”小何阳一听,想想也是,去年上学的路上,要迟到了,就跑起来,背着沉重的书包。书包在背上像猴子上下跳跃,不小心被一个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手破了皮,膝盖也破皮流血,回家到卫生所上上药没过几天就好了。他想到这儿,心情愉悦起来。
他安静地躺在颠簸的架子车上,静静地听何根叔和父亲聊天。何根抽着烟,深深地吸一口,从鼻子里喷出绕着圈的烟气说,“浩哥,也抽一支。”
何浩说,“孩子在身边,没心情。”
“浩哥!现在国家给咱老百姓好处够多了,可是总觉得少。比如:咱们也像城市人用上医保等,应该是很幸福的,可是总感到幸福不起来,多年积攒的钱,还不够看一场病,看病让人倾家荡产啊!人病了要治,但是看个感冒发热也要吊瓶输水,动辄上千,还不一定治好。上个月,村南地的狗胜的老婆做阑尾手术,住了一个星期,花掉近万块。总之现在只要进医院,医生不管什么病,先搞完一套烧钱程序:人体全面体检,量体温、测血压、拍片子、做透视。中医见病人也不再用‘望、闻、问、切’诊断病情;西医不再用‘望、触、听、叩、嗅’诊断病情,全都用医疗仪器代替了。特别到大医院,坐诊大医生首先让你做检查,检查下来最少千元。我们这些老家伙小时候患病,去医院看病也是奢侈的,找偏方吃,竟能把人治好。比如,感冒发烧了就热水吃一把谷子就全好;拉肚子用茶叶大蒜煮点水喝就行了;身上磕破流血,手抓一把干土捂伤口上,止血后就放手,过几天就好。可是现在——就只能看开些,不然能把你憋堵死,想想毛主席的时代,那么穷,可是看病、上学、娶妻生子都是使小钱摆平的事儿。感冒、拉肚子吃点药就好,再严重了打几天屁股针。我三十岁之前都没进过医院,我记得大儿子涛小时侯,是七十年代末,家里穷,他上小学一年级。腊月寒冬里,他穿一件破秋裤上学,下午还没下课,他的班主任,牛的姑娘秋玲骑自行车带给我,我一看感冒发烧,腿也疼走不成路。那一年我都背着他打屁股针,打得孩子屁股肿老高,硬是给治好了。一年治病,下来还没花一百元钱,要是现在,哼,恐怕一万也好不了。
“还有,浩哥,你知道的,我老婆生病的那件事。生产队时候,大队派咱们去挖河,她在家。那天晚上,农历十月里一天早上,她突然发高烧,又咳嗽,也没当回事,中午去峰他大爷家借红薯干推子,峰他奶奶在家推红薯干,告诉我老婆晚饭后来拿。”
红薯干推子是一块十五厘米左右宽的板子,板子上一头挖个四方的巴掌大小的洞,然后洞口按个巴掌大小的锋利的刀片,刀口朝板子的方向,固定好。推红薯干的时候,左右手都可以,单手顺着木板从怀里方向向刀口方向推动,刺溜一下是一片,直到一个红薯都推成片为止。
何根继续絮叨,晚上十二点已过,明月当空,泄银千里,凉风吹,她继续刨红薯。地里有五、六个长满青草的坟堆,老鼠秋虫出入,稀里哗啦地响,一个呆在坟堆边心惊肉跳,生怕坟堆里爬出张牙舞爪的吃人的鬼。
峰他爷家的红薯也没推完,也不能耽误人家的事不是,她就推了一半红薯,还给了峰他爷家。她又跑到地里把剩下的红薯刨完,已是十一点过,走到哪里都是漆黑一片。她又等候峰他爷推完红薯,借来红薯干推子。她走路有劲,走起路来带风,每一脚步落地有“咚咚”声,特别狭长巷子里听起来很是带劲。让人一听就知道她身体很壮实,充满力量,爆发力强,将来是个长寿人。
她推红薯干,一直推到五更才推完。
快三更的时候,超他爸路过,见地里有个人,在蠕动,还以为躲在暗处的坏人等着劫路,把他吓得魂都飞老远,惊得他就喊,谁啊,这么晚了干嘛。
其实他心里虚的很,害怕得腿都抖起来,也就是壮壮自己的胆子才问的。
他也怕鬼。担心劫道的谋财害命的鬼。
我老婆回答,是我!
超他爸才把心放肚里,哦!是桂花啊!咋这晚还不回家?
这不是借峰他爷家的推子,明天他们还用,我干脆搭个晚上推完。
早点回去!桂花!我还以为劫路的呢。我走了。
他借着月光走了,我老婆就这样受凉害病,一病不起。队里给我送消息后,我心急,搭黄昏跑回来。这时她感冒发烧已有四天。我回到家一看,她高烧,脸都烧的赤红,发烫的像火上烤热的铁钣子,都不醒人事了。我忙用架子车把他拉到县医院。
县医院的医生,也不问钱,先翻翻她的眼皮,听听胸口,摸摸脸,就瞪着眼问我,“她是你什么人?”
我说,“她是我老婆!”
医生噌地火了,摇着头,“我看不像。要是,怎么这个时候才送来!为啥不早来!你这是草菅人命啊!”
我当时脑袋轰一声,脑袋像灌满白浆一片白,傻懵在那,怵在那呆呆发愣。
过一会儿,他给我老婆把完脉,二话不说,给打了一屁股针,“你快送省医院去治疗,再晚就浪费我一片心肠了。”
我听了后,拉着她上省医院。
我一路小跑,凉风中的我,气喘吁吁,浑身汗水。坑坑洼洼的路。亮着刺眼的光的汽车,一辆过了,好久才又一辆。我的心急得如一团火燃烧着我的周身,真的好害怕她坚持不到医院。我拉着架子车,车上躺着已不省人事的她,拼命地往医院跑。在107 国道上,我拼命地加快步伐,人感觉飞了起来,车子推着我跑。
半夜2 点赶到省医院。省医院值班的是个日本医生。听说是日本投降后甘愿留下赎罪的。他也不问,号完脉,就打了个屁股针,包了些药,说可以拉回去了。结账时总共花费30 元钱。
我问,“医生!是什么病!”
日本医生说是肺结核。
浩哥,你也知道,那个时候肺结核可是大病,很难治疗。第二天,我老婆就醒了,能吃能喝。搁到现在的医生能行吗!估计要住院了。没个万把块还真下不来。还不一定能治得好。
何浩听着,看看小何阳,哀伤地叹一口气,抚摸着他的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一小时后,他们到医院,办了手续,找到病房。何浩拿出一百元钱给何根。何根死活不要,反而从口袋里摸出五十元钱塞到何阳怀里,说,“这是叔给你的,买点喜欢吃的东西,啊!”说完就走。何浩看着他背,感动得眼泪眼眶里打转。
小何阳愁眉苦脸地睡在病房床上,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了几眼病房的情况,病房有两个床位,床上铺着白床单,床单下面是厚厚的褥子,床单上面是一床厚实的白布棉被,虽然不是崭新的,很干净,显然洗过的,还有很好闻的洗衣粉味从被子里散发着,小何阳深吸了一口感觉很不错。
何浩和儿子在医院住下,太阳已出来,雪也化得差不多了。第一天,护士一套体检给何阳做完,打上吊瓶,打到晚上,合计打了六瓶水。
晚饭后,护士催着何浩续交费用。何浩吃惊的是刚交了两千元钱就用完了,这还是有医保托着。
第二天,来给小何阳查房的主治医生是孟宇。孟医生看着病例时一脸庄重。正要把病例递给护士,不慎手里的眼镜掉下。一旁何浩眼疾手快,一抓抢住眼镜,交给孟医生。孟接过眼镜时,冲何浩蔼然地笑了笑。
之后,孟医生仔细检查小何阳的病情,看过大腿根部,又看看舌头,把把脉,看看手,居然欣慰地笑了笑:“这孩子的病不要紧,过去我在乡下见得多,用小针刀做个小手术,吃一个月的中药,再用特殊火罐拔湿毒排除淤血,保住腿没问题。”
何浩一听儿子的腿不锯掉,激动得嘴颤动,眼泪喷涌而出。
第二天早上,孟医生给何阳做了小针刀手术。一周后,伤口全部愈合。
接着拔火罐。第一步:找到腿部疼的要害穴位,对准穴位扣上火罐;何阳感到针扎般的痛疼。第二步:由抽气桶把火罐里的气体抽干净,穴位隆起一个大包,隆起的大包处慢慢变黑,七分钟之后,拧开火罐后面的阀门,取下火罐;何阳疼得眼泪直淌。第三步:用专业针刀,在大包处打眼,黑血开始渗出,再扣上火罐。过十分钟,火罐罩上都是水泡,黑血、淤血有半个火罐多,果冻一般黏稠。
何阳疼得呲牙咧嘴。
何浩很是吃惊,问孟医生,“你拔火罐的方法很特别,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新鲜!新鲜!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孟医生说,“这种方法,古书上有的,也最能达到祛湿、拔毒、祛瘀、活血之目的。你儿子的病情会马上减轻,吃上十天的药,痛疼开始消除,吃上十五天就通胀,一个月就可下地走路。”何浩听了,心里乐开花,脸上有了灿烂的笑。
何浩带着儿子,带着煎熬好的水药上了车,落座后就咬破水药塑料袋一角,让儿子拿着水药喝干净。
回到家里就急忙问儿子,“腿还疼吗!”
儿子看看情急的父亲,说“疼痛已经减轻。”一家人听了都很开心。“我要给这个孟医生烧香磕头。”何阳的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