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作品选
2019-11-14白玛
我要像写墓志铭一样写诗
洗手, 更衣, 三昼夜什么都不想, 只用来思过。
以前浪费了太多时光和钱,
从此开始节约每一个汉字。
我要像写墓志铭一样写诗。
让诗带有我的口音和脾气, 让爱过我的人和
恨过我的人都见字如面。
他们匆匆路过一首诗, 他们忽然停下来。
“她一贯惜字如金。 就像她还在。”
这样的话总让我流泪。 一辈子一首诗啊,
我要好好写。 让疾行在大地上的眼睛能认出我。
温 暖
这小东西贪图一个凉如水的怀抱
这小东西穿过城市最冷的那堵墙
它的眉心点着朱砂, 默背一个作废的电话号码
我爱你, 它低声道。 险些穿过视线里最冷的那堵墙
当无家的小熊星座被夜空收留
当老迈的收音机送来久远的歌
我爱你, 它听不见。 它被人群淹没其中
你牵它的手, 径自穿过城市里最冷的那堵墙
天色熹微
小声说出细碎的疼 水草之乡的缱绻
小声喊出你的名字 隔夜的泪痕正消失
如果长翅膀的马车把我带去你身边
笑容和朝阳一起舒展
而篱笆守住花园的心事, 知更鸟回了家
如果慈爱的阿塔舅舅能够耐心倾听
我就说说恋爱的美妙与烦恼
如果树上的松鼠不来偷听, 我就不会脸红
我就说说夜晚那些琐碎的事情
告 别
那个旅人答应过要带走我, 看碧海、 看花开,
戴着叮当佩饰停住脚, 回首浅笑。
在最丰足的阳光下蜷身而睡,
梦里有旧日子, 城堡没有乌云造访。
向每一座山表白,
和每一条河深情对视,
那朵角落里的花, 如果它愿意, 赠送它我的名字,
雄鹰不稀罕一首抒情诗, 哎呀, 怎么办?
穿绛红色长袍的时光巨人偏袒我:
让我缓缓地躬身, 镇静地说爱。
和这个世界欢喜地道别。
和世界上一切的冷暖沉着地道别。
无词之歌
爱你甚深, 我只能唱首无词歌
好像潮水向大海唱出昼夜不停的依恋之歌
好像时光对我的催促之歌
我一个人在路上
偶尔唱到这首歌中的哽咽部分
或者阔别重逢的停顿时
当晚星如泪珠坠落青草地, 四野沉静
我又想起你啊
这歌胜过大地上所有语言、 所有的诗
夜 晚
在蒙面人唐突的造访里, 夜晚有些走形
有些吝啬: 声音和面容被藏起
身份被藏起。 小偷和电线杆、 要账鬼和负心郎
被夜晚包庇。 这一切可疑、 可挪动自如
另外一些属于寂静, 只好
安排它们各怀心事, 安排它们迅速入眠
在无人的小旅馆里, 我却异常清醒
梦见噩梦。 在黑暗里吞吃胡桃
在黑暗里一遍遍回忆穿墙术
一棵植物在角落注视身上的陈旧性伤害
一只手试图占有灯绳
你瞧, 这已不像白天形迹诡异的我
夜晚总会有些夸张
让我一会儿像淑女, 一会儿像带着蛇的杂耍艺人
给陌生人写信
我心里藏着一吨被夜雨泡过的春天的种子
和三头鹿。 我的声带自动传送小半个翻腾的大海和
碎玻璃状忧伤。 我羞于向穿狐皮的邻居或枕边人开口
写信给陌生人是我长达一晌的隐秘的欢欣
偏头疼、 梦中大片缱绻的水生植物、 被祈祷词召来的
捕鸟人的黑披风、 口琴、 麻绳、 性、 冷冷一瞥
我轻手轻脚来此, 像他们偷情的妻子, 掩门, 给陌生人写信
这些是我想要说的。 和以往的冒失不同, 是我免于自毁的温
柔部分
看我横刀策马
看我被时光之手扼紧
看我被命运推了个大跟头
看我又站起来
看我笑靥如花 横刀策马
看我终日饮酒, 放歌
看我沉醉不知归路
看我与爱情擦肩
看我俯下身, 和土地亲吻
看小女子我弯弓射雕
看我转身的一刻潸然泪下
看遍夕阳, 落花, 断肠旅人
看看我眉目含情 横刀策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