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苹作品选
2019-11-14袁永苹
偿 还
在花儿生的时刻,
哀悼它的死。
在平常的日子里,
想象着别离。
我们都没有准备好,
迎接:
无激情的手指、
生腻虫的月季花、
爱当中的不爱……
我们承受着挑逗, 不是
来自于他人, 而是
来自于我们自身。
肉体抽离, 但随时
以它炫目的姿态回归。
我们的精神, 合拢
又分开,
在肉体的钟摆里,
我们摆动,
如同我们静止。
水 池
她在五个年头后的一个无所谓
的午后想起了这件事。
想起那个夏日的孩子,
她或他站在暗黑的河边,
朝她张望, 想向她索取一次活。
无权诉说, 生物胚胎中的人,
只存在于超声机器和
医生的嘴里。 她甚至
一声不吭, 被从温暖的
巢穴中掏出, “新鲜的, 完好的。”
像某种季节性多汁的水果。
当小小的虫卵爬上月季的枝脉,
虫卵结成细软的毛, 但是
以极快的速度繁殖,
蒲公英携带种子的降落伞
也是这样的柔软的毛织就。
她有一次在梦里惊醒,
那个孩子在对她笑,
和现在的孩子长得不一样。
她牺牲了那个虫卵,
用白毛巾轻轻擦除, 沿着叶脉
缓慢地不伤皮肉地擦。
为了获得一次生命的转变。
那些虫卵被她用白毛巾
轻轻擦去, 不会再结。
谣 曲
好吧, 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尽,
在我们初次相逢的长椅上。
如今, 当我们经过一条无鱼之河,
留给我们的只有风声和无尽的沉默。
我们曾经梦想的黄金乐队,
车子疯狂地开过, 像是闪电暴击,
如今, 我们在一起等待衰败
的国度和崩溃的经济。
当我们为我们女儿点燃生日蛋糕,
我们依然活在电影的幻觉里,
当她吹灭蜡烛, 我们心中的蜡烛
也熄灭了。 这是一个时代,
我们都感到了某种孕育种子,
大崩溃。 也许,
我们会到那个无依无靠的地步,
然后在计程车里怀想当年,
物质多么丰盈, 还有夜晚酒吧
里的爵士乐, 流行歌,
纵情声色, 但我们没有家。
但如果面包也吃不上, 我们
将会怎样? 2019 年的中国东北,
在一股强劲的大风吹来之时,
我们紧紧抱住彼此。
词 语
我那么长久地居住在你当中,
生长出我自己的容貌,
岩石 花朵
精神。
我那么长久地活在你中,
温暖 冰冷
拔地而起。
我来演奏, 长久的笨拙,
弹奏着所有平常的事物:
爱情、 事业、 痛苦的承诺。
我把自己系在你身上,
像家。
采蘑菇——兼致W. S. 默温
我常为此事痛苦——
我无法再回到我出生的小屋。
它已经拆除, 被夷为平地。
它暗黑的柴门, 常在我的脑海中,
漂浮。 我常为此事痛苦, 我无法
回到那个我采蘑菇的小时候,
如果我回到那里, 那些
蘑菇散落在沟渠里, 树丛里,
它们, 一定还在那里, 等我。
而我没有回去, 不会回去,
葬礼上没我, 秋收也没有。
我常常想哭, 为着我所有的不能。
我不愿常见到母亲,
我不能原谅她的衰老,
不能原谅我的这首
操蛋、 苍白, 结尾无力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