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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天岚作品选

2019-11-14梦天岚

中国诗歌 2019年5期
关键词:遗落荷塘湖水

年嘉湖诗章

1

当我在键盘上敲出“年嘉湖”, 水波就会

在屏幕上漾动。 濡湿的灰尘也随之消遁,

尚未远逝的年华亦不再堆积, 它们结伴漫游,

只带动轻风。 我会准时出现在五月的堤岸,

与香樟和垂柳站成一排, 以便立此存照。

逆光中, 不远处还有从不言语的月桥,

当着阳光的面, 它的孤傲会分泌出石头的蜜。

一对情侣刚刚经过那里, 他们在桥头有过的缠绵,

如同没有刻下的浮雕。 让人想起看不见月亮的夜晚,

湖水从桥下经过, 无声地涌动, 总是怕惊扰什么。

袒露不能代替荒芜, 遮蔽和等待也不能。

如同一个专注于眺望的人, 笔挺地站在那里,

谁能看到他内心的荷塘, 始终占据湖的一角?

放眼望去, 绿被铺满, 荷叶上水珠摇荡如星辰闪烁。

每晚步行至此, 我总喜欢在一旁的排椅上多坐一会儿。

木质的排椅, 历经风雨的点化后变得灰黑, 柔韧,

想必人心也会如此。 光影幽蓝, 唯有夜虫的鸣叫,

与之呼应。 那唧唧声或单调微弱, 或激昂高亢,

在湖水轻拍堤岸的节奏里, 荡着未知的秋千。

2

荷塘过去一点是一个叫“爱情圣地” 的小岛,

要经过一扇门, 一条石径, 还有一座小桥,

三面环水的尽头有一条石凳, 在树荫下习惯于等待。

早到或迟来的爱情, 能在这里听到湖的心跳,

还有不知名的鸟鸣, 声调的婉转里有湖水的清冽。

荷塘的左手边通向另一个小岛, 有沼杉夹道相迎。

这让我想起冬天, 掉光叶子的沼杉只剩下枝干,

“多像倒立的鱼刺”, 时光从未改变贪吃的本性。

再往前走有一座三孔桥, 中间的孔比两边的大,

快艇经常穿过那里。 岛尖上有一座亭子,

偶尔会碰到拉二胡的老人和唱湘剧的大娘,

他们坐着或者站着的神情里有年轻过的岁月,

那是另一个湖, 在不一样的风云下激荡过,

即使是现在, 他们也不想让它平息下来。

桥的这头, 一群练瑜伽的姑娘有备而来,

她们着白色练功服, 在桥的阶梯上分立两排,

曲线本就玲珑, 她们是各种形态的湖水,

起伏不定, 大多怀揣着恣意流淌的愿望,

经横跨湖面的风雨长桥, 穿梭而来的游人纷纷侧目,

不再年轻的仿佛看到再度年轻的自己,

正当年轻的仿佛看到可以更好的自己。

我只看到美, 除了年轻需要像波纹一样扩散,

还可以凝聚, 让美还原成饱满欲滴的样子。

3

“这只是一个人工湖”, 但美并没有失去它的弹性。

那些坐游船玩耍的人陆续靠岸, 在途中,

他们曾遭遇到事先设计好的暗流, 但有惊无险。

湖岸边停满各种游船, 米老鼠, 唐老鸭, 鹅, 小丑

……立在船头招徕游客, 因阳光和风雨的侵蚀,

它们身上的色彩变得恍惚, 被波浪推搡,

像一颗颗烤瓷假牙, 在磕碰或咀嚼着什么。

与波浪相对应的是天上的鱼鳞云, 几只水鸟在飞翔。

它们忽高忽低, 忽近忽远, 模仿它们的是几架无人机,

“嗡嗡嗡”, 站在亲水平台上遥控的人也在遥控噪音。

无人机打着滚, 在空中翻转, 坠落, 又突然上升,

泡沫塑料构成它们的骨架, 不至于沉入湖底。

七月的黄昏浮在湖面上, 一抹红色的亮光,

像淌血的刀伤, 当它快要愈合,

树上的蝉鸣又起, 密集如另一片湖,

在微风中晃动得愈加厉害, 只是看不见波纹。

暮色四合, 湖岸石礅上的铁链似在蝉鸣声中勒紧,

像人们脑中的绳子。 你并没有因此瘦下去。

你如此清醒, 细数着人的脚步, 很多想法也随之而来。

4

是凌波的仙子。 那水中央, 偶有激起的响动,

恍若鱼之跳跃, 不再寄望于高蹈之举。

若沿着你的东岸行走, 一路会有柳丝拂面,

一尊美人鱼的石雕在湖边静立, 它低首含眉,

表情哀伤, 透过沉思仿佛可眺望远海的岛礁。

但它不得不将自己一半交给湖水, 一半交给烈日。

只有专注于内心的路人, 才让各自的死水有了微澜。

他们行走, 烈士陵墓逸出的英魂不知是否跟在身后。

透过树的浓荫, 黑瓦白墙的檐顶零星显露,

“杨福音艺术馆” 与新开不久的“食膳包子铺” 毗邻。

当饥饿游往更深的水域, 艺术也是, 简笔画中的鱼,

在空白中以水墨的方式隐匿。 我曾在某个雨夜来到这里,

我不是一尾鱼, 但怀着双重的饥饿感在孤独中潜游。

或许我只是一个内心充满战乱的人, 失败多于胜利,

每当冬天还没到来的时候, 我怀里的秋天已然萧瑟。

5

右前方不远处的游乐场经常传来孩子们的尖叫,

他们把期待已久的惊恐交给海盗船和过山车,

快乐像是受到挤压, 变了形。 我跟着失声喊出,

时间并没有停下它逝水般的身形, 而是在你的身体里

不断地转圈。 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焦虑给你,

可我只有冷却下来的灰烬, 任风的手指抚弄。

每天傍晚, 我会夹在散步的人群中绕着你走上一圈,

偶尔会看到快要坠落的太阳, 光线从高楼的顶端

斜射下来, 烫金的水面像是得到上天的加冕。

对于身处异乡的我, 这感到慰藉的一瞬总是挥之不去。

6

可我只是个仰望者, 一直在等待奇迹的出现,

但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除非看到也是得到的一种。

众多的缺陷已让我安心于命运的捉弄,

偶有起伏, 也只是让我的湖更好地回到地面。

像你一样, 在无须等待的雨季让自己变得充沛,

我来或不来, 又有什么要紧。 来, 不会惊动什么,

就连离开, 也会悄无声息。 时光, 记忆, 倒影,

当实体抽离, 一切的过往都如同虚幻。

你的水波也从未牵动过我的衣袖, 挽留是多余的,

你知道我还会再来, 没有遗落就谈不上找寻。

我的遗落只跟一条叫邵水的河有关, 连同那里的村庄。

那里的人我已不记得他们小时候的样子, 他们却记得我。

当有一天我回到那里, 邵水河一开口就叫出我的乳名,

它那失而复得的欣喜让我满脸羞愧。 我遗落了什么,

又是什么将我遗落, 谁又在执意地将我找寻。

7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寻自己。 那可能和未知,

该有着怎样的水面。 那水面之下又有着怎样的深意。

年嘉湖也在找寻, 它的东面就是跃进湖, 一堤之隔,

却注定不能相见。 我熟悉它们之间的陌生, 如同熟悉

那些和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我们有着类似的湖水,

日复一日地晃荡, 这足以说明找寻的盲目不如等待。

我还在等待什么, 奇迹真的会在上空出现吗,

那“烫金的冠冕” 又将如何假借上天之手。

等待也是盲目的, 有一种降临从来都不会降临。

年嘉湖摊开自己, 只为接纳日月星辰的眷顾。

我摊开双手, 是为了接纳失望和由来已久的孤独,

除了自己, 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遗落。

8

那些原本属于我的诗篇, 我不会私自占有。

未完成的, 仍在孕育之中, 也终将和盘托出。

当我再次在键盘上敲出“年嘉湖”, 这些文字

会在秋天的午后闪现出粼粼波光, 而汹涌

在那不被人知的地方。 倘若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

尽管能留下的并不多, 但别问我将带走什么。

即使我能带走的, 总有一天也将回流到这里,

那驻足湖畔的身形会再现从前的欢欣和落寞。

9

但并不意味着你我不被时间带走。 固守是如此艰难,

像你张开的双臂, 用一个并不规则的椭圆形将自己抱紧,

我也将双臂张开, 但我的怀抱太小,

面对这个无法拥抱的世界, 我只是一个被接纳者,

让自己跟你一样, 成为一个湖, 一个不能再小的湖。

以一条河的轨迹回到一个湖, 这是我的宿命。

若干年后我将痴迷于此, 在湖边垂钓不用担心罚款,

在夏天选择自由泳, 靠在任意一棵香樟树下静坐到天明……

甚至和时间共谋, 隐姓埋名地苟活,

或者, 等一首陈年的诗歌来将日渐苍老的我认领。

每天清晨, 我将在我的湖里看到自己的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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