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好好照顾我妈妈
2019-11-14海阳
◎ 海阳
在我的少年时代,家境困顿,我放弃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选择了一所中专学校。
每个周末我都会坐车去郊区的饲养场,妈妈在那边上班,晚上也住在那里。我提着在学校参加广播比赛得来的奶粉在公交车上摇晃个把小时,再走上二十多分钟,转进饲养场的养猪区寻找妈妈的身影。
妈妈戴着顶白色的帽子,身穿绿色工作服,正在给猪喂食。通常这个时候,我会接过她手中的活儿叫她去休息下。妈妈接过我手中的奶粉,照例不满地唠叨:“以后不要带这些东西过来了,你留着自己吃。”我则习惯性地跟她贫嘴:“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是我带给我妈的,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养猪是个力气活。有一次赶上母猪难产,我跟妈妈满头大汗,如同进行一场野外生存战。待到将小猪顺利地从产道拉出,打完最后一针产后康后,我俩几乎虚脱。“我算明白生孩子有多不容易了。”我感叹道,“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妈妈露出古怪的表情:“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第二天清晨,我返校,妈妈送我到门口。她掏出面值不等的十元、二十元的钞票,叠放在我手上。
“妈,我没跟你说吗?电视台请我去做兼职, 有 薪 水 的。”“ 你怎么跑去工作了?学习呢?”“学习不耽误的,学校领导都很支持。你把钱留着吧,换我领工资了,换我拿给你钱了。”
我将钱塞了回去,一溜小跑地躲到远处。“喂,对面那位阿姨,”我朝她喊,“好好照顾我的妈妈啊。”“你个没正经的!”
2002年,我保送至东北林业大学。校内有棵樱花树,我对它一见倾心。樱花一旦盛开,均以必死的决心燃烧到最后一刻,开放得天真而热烈。大三那年,樱花开得热烈,那一抹粉色几乎有点儿苍白。我请了一星期的假,去医院照顾妈妈。妈妈病得很重,烟雾病使得她的脑部右侧内囊堵塞,说不出话来。我帮她盖被子,喂饭,半夜守着她,给她讲播音工作时的趣事。妈妈无法回应,耐心地听我说。她躺在床上,那么瘦小,像个婴儿一般缩成一团,白色的床单越发显示出她的疲惫。待到她睡去,我便去走廊透气。我突然意识到我无法接受一些事实,比如妈妈的日渐衰老、虚弱、病痛……在这些无法逃避的事实面前,除了拉着她的手,我什么也做不了。
妈妈躺在床上,试图挤出一个微笑,示意我不要担心。我摸摸她的脑袋:“这位阿姨,以后你好好休息,还是换我来照顾我妈妈吧。”
假期结束,我不得不返回学校。临走的时候,我抱了抱妈妈,她的肩膀薄得如同刀削过。妈妈在我身上颤抖着哭了起来,依然说不出一句话。“别担心,会好起来的,”我说,“你看,都把我妈给整哭了。”
回到学校,已经是深夜,我再次看见黑夜中的樱花树,依旧是一片苍白的粉红,却有一种旺盛的生命力。
正式工作后,我从哈尔滨赶回长春,一天之内把房子卖掉,再带着父母从长春搬到哈尔滨。我知道自己耽搁不起了,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在他们彻底老去之前,我要待在他们身边。
多年后,我问起病房里的那幕,妈妈告诉我,当时她心里很愧疚,觉得什么都没给过我,自己就病倒了。我望着她,当年的大辫子不复存在,现在她头发花白,面容疲惫。
“对面这位小伙子,”妈妈突然说道,“阿姨年纪大了,替我好好照顾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