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上公交车的狗
2019-11-14阮红松
阮红松
每天清晨,我都会乘公交车到城里上班。公交线路延伸到城郊的小镇,一共有五个站点。我家在起点和终点中间的那个站点。四周全是田野和山丘,要不是一条乡村公路的出口,公交车不会停靠在这么个地方。
那天在站点候车的有七个人,还有一只狗。那是一只成年的土狗,毛色很漂亮,一身黑毛,夹杂着几块白毛斑。如巧工绘画,狗的两眼和嘴巴是白的,尾巴的下半部分是白的,四只爪是白的。跑动起来有点花枝招展,灵动可爱。它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望望这个,瞧瞧那个。
车来了,七个人上了车,因每人都要向收款箱投币,车门处有短暂的拥挤。狗跟在人的后面,有点等不及,从人胯下挤上了车。车内乘客不多,几乎都找到了座位。坐定以后,我才发现那只花狗就蹲在我座位的旁边。司机错眼间发现了车内的不和谐,过道上蹲着一只狗。
“谁的狗?”司机问。
乘客瞧着正襟危坐的那只狗,发出一阵嬉笑。没人站出来说是狗的主人,都望着我。
“不是我的狗。”我忙说。
“见鬼,怎么挤上来一只野狗。”司机嘀咕说,将已关上的车门“嘘”地一声重新打开。没人撵狗,狗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马上自己下去了,好像明白,那车门是为它开的。
车开动后,车内马上以狗为话题开起了玩笑。有人说狗没买票,应该下去;有人说现在狗也懒了,想乘车进城玩;甚至有人说,今晚的地下六合彩就买狗,不开特也开平……
我没心情参加开玩笑的队伍,我上班的小厂因经营不善快垮了,正在申请破产。如果厂垮了,据说工人一分钱补偿也没有。也就是说,我进厂干了八年后,跟这破厂一起赔进去了。
再次遇上那只花狗,我已沦为无业游民。我乘公交车的心境发生了重大变化,是进城去找工作。清晨的寒风中,还有零星的雨点。我一个人缩在站台等车,正东张西望的时候,猛然发现身边静悄悄蹲着一只狗。那似曾相识的白眼圈,让我记起自己曾见过这只狗。只是尾巴和四只爪不再白了,蒙上了灰尘,还有泥巴。狗的身子也单薄了许多,眼睛好像更大了。
车来了,我上车,狗也紧跟我上车。
“你的狗?”司机问。
“对。”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狗好几次上我的车,都被我撵下去了,以为是只野狗。”司机说。
我没有吭声。
“你注意点,别让它在车上拉屎拉尿。”司机交待说。
“好。”我答应着,将蹲在旁边的狗往身边拉了一下。伸手所及,狗瘦得皮包骨。我主动认领它带它进城,一半是出于怜悯,一半是出于好奇。一只狗,总挤车进城干什么?
车到闹市区,我要下车,狗冲我叫了一声,我招招手,狗跟我下了车。狗站在马路上张望了一下,又冲我叫了两声,我挥挥手,示意它可以离去了。目送狗朝马路的另一个方向跑去,我放心地沿街去找招聘启事。
边走边瞧,连电线杆上的张贴也没放过。在一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小城,找份工作非常不容易。偶遇机会,要么工作强度累得离谱,要么工资低得离谱。正焦头烂额间,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那只狗。看来这只狗还真是只流浪狗,赖上我了。我自己现在都没饭吃,怎么养活它?早知这样,真不该带它进城。
在人海茫茫的大街上,我也懒得管它。也许它跟我走一程,就走丢了。
转了一个小区又一个小区,打了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终于锁定两家可以应聘的单位。那狗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吃定我是它主人了。我得寻公交站点回家了,正寻思怎样甩掉狗,狗在一家面包店门口忽然站住,愣了一下,向附近的一条胡同跑去。我好奇地跟了过去。
狗穿过胡同,过了两条马路,径直跑到又一家面包店门口停下来,在门前转了一圈,冲正在卖面包的中年男老板响亮地叫了两声。
“天啦,你狗日的咋又跑回来啦!”男老板用无法置信的眼神打量着狗,嚷嚷道。
店内冲出一个中年女人,喜形于色地叫道:“小斑,我的乖乖,你跑哪去了呢?想死我了!”
男老板说:“老子把它扔城郊去了,狗日的神,还是回来了。”
女人说:“你再敢扔,老娘跟你没完!”
男老板和颜悦色地说:“不敢扔了,狗日的太神了!”
我站在马路对面,什么也明白了。
我想,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