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客
2019-11-14肖建国
◇肖建国
油灯如豆。
我努力想看清客人的脸,奈何灯光太暗。
客人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瓶酒。见到了酒,我两眼放光。这世上没有比酒再好的东西了,包括女人。所以,我整天都晕晕乎乎过日子。
要喝酒容易,客人说,但你得有故事。
故事?我浑身上下都是传奇。我把胸脯拍得咚咚响。
那好。客人坐下来,又从衣袖里掏出两个小酒碗。这酒碗是土窑烧制的,口大底小,像撇嘴的婆娘,丑,但朴实,能装二两。
客人倒上酒,满室飘香。
我说,我到湖镇是为了找一个人,要在刀上见高底。我以为这样说,肯定能吸引客人惊异的目光,但我错了。客人把酒碗放在嘴边,使劲嗅着香气。贪婪,陶醉。我想,这家伙难道要用鼻子喝不成?
我吭一声,继续说,当然,那是30多年前,我年轻气盛。我到湖镇是找肖一刀比试磨刀的。磨刀,你懂吗?
客人用鼻子“嗯”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哼!要是在30年前,我肯定会挥起手中的刀。可现在……看在酒的分上,就忍忍吧。
那年代,家家户户都要用刀。什么镰刀、菜刀、铡刀、铲刀、削刀、弯刀、砌刀、挖刀、刮刀、牛刀、砍刀、杀猪刀等。用刀的人很多,可大都不会磨,这就好比现在,人人都用电脑,但却不会维修。
我瞟了客人一眼,客人依旧嗅着他碗里的酒。
我听说肖一刀是磨刀高人,他磨的刀经久耐使,常用常新。并且还有一手“吹毛断发”的绝技。我认为这是吹牛,我家世代磨刀,从没磨出吹发而断的刃口来。故此,我跋山涉水赶到这里,想与他一较高低。
哪知来到之后,肖一刀却离开了湖镇,据说到沿海磨刀去了。那个时候,想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不像现在,打三个电话,可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当时湖镇只有邮电局有部电话,还是摇把的。摇把的,你懂不懂?
我再次瞟客人一眼,客人钉在那儿,没啥表情。这让我有些恼火。我一口干完碗里的酒说,我认为肖一刀是在有意逃避,他知道无法战胜我家传绝技,只好溜之大吉。但我却在湖镇住下来,等肖一刀回来。这是他的老巢,我就不信他不回来。
那你怎么开起客栈来了。客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啵啵响,如同刀子在水中搅动。
唉,提起这事,就伤心。我说,到湖镇来后没几年,磨刀的人越来越少。比如说镰刀渐渐被收割机所代替,铲刀、削刀、挖刀被勾机所代替,砍刀只能望山兴叹,铡刀根本没有稻草来喂。就连家家户户用的菜刀,也变成不用磨的产品,一次性消费。好在我脑子转得快,在这里开了家客栈,生意倒很好,于是我便在此落了户。
你现在还磨刀吗?客人抬起头,目光直视我。我感觉到一股灼热,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不磨了。
若给你一把刀,你会磨吗?客人把“会”字咬得很重。
会。
若肖一刀回来,找你比试,你敢吗?
找我比试?笑话,我都不磨了,他还会磨刀?老实讲,我现在忽然明白肖一刀当年为什么要逃避。因为,他已看穿了这个行业的死穴。只有逃,才能留下美名,并及时转行。
我为我的分析暗自叫好,我好多年没有这样自我欣赏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客人恼怒了,咚地放下酒碗,你这不肖的子孙,你把世代家传绝技荒废了,可肖一刀没有;没有别人的刀来磨,肖一刀却天天在磨自己的刀,自己的刀,你知道吗?
客人越说越生气,蓦地伸出手来,以手化刀,朝我的脑袋劈来,边劈边说,这就是他的刀,他的刀!
我亲眼看见,我的脑袋一分为二。
客人并未就此住手,而是抬起腿来,脚踏凳子,以膝当石,双手抱住我的左半边脑袋,在膝盖上像磨刀一样,快速磨动起来。边磨边说,刀有两面,一面要磨,一面要打。只有打磨出来的刀,才锋利,才经久不衰。
磨完左半边,开始以手为锤,敲打右半边。说,人也一样,家传的绝技不能丢,丢了就等于背叛。日子越过越好,更要留下古老的技艺,让后辈儿孙在惊叹中,认识我们的祖宗。
说完,他把打磨过的左脑与右脑猛地合在了一起。我一阵剧痛,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我不明白我干吗放着好好的电灯不用,而要点燃蜡烛。我拉开电灯,明显看到桌上真的有两个小酒碗。
真是日怪了。我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就在这时,我听到门外有人高喊:
肖一刀,快开门,有人要住店了。
谁?我万分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