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尔会交出权力吗？

黄耀鹏

虽然去年年底德国总理默克尔就宣布，2021年到届后不再谋求连任，德国媒体也觉得，马上就盘点其政治遗产，略微早了—点。但今年夏天出现的新情况，迫使媒体们重新考虑此事。那就是默克尔在政治上变得虚弱之后，她的身体也滑向同样的境地。

掩盖与公开

6月27日，在柏林参加司法部长巴利的卸任典礼上，默克尔突然不停颤抖。这是她10天内第二次出现同样异状。6月18日，她在出席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来访的欢迎仪式上，也出现了难以控制的颤抖。

人们对默克尔能否坚持到任期结束，抱有很大怀疑。有人指出，2017年在墨西哥访问期间发生颤抖、2015年在德国拜罗伊特市的瓦格纳艺术节上晕倒，从椅子上摔下来。显然，问题开始变得频繁。人们有理由相信，在私下场合，默克尔的身体问题，也应该时有表露。

在出席G20会议前，德国政府发言人仍坚称，“她很好，没什么不对劲。”但大多数人恐怕都有“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想法。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2014年默克尔因滑雪受伤，就为此专门召开发布会，详细介绍伤情和后续工作安排。德国总理府也发布了默克尔拄拐的照片。

上次公开，因为伤情是意外，而且愈后不影响履職;这次官方选择遮掩，意味着该疾病不管是什么，都可能会动摇其职业生涯。

一连串的政治挫折

默克尔选择不再寻求连任，并非由于年龄因素，而是在政治上连续遭遇挫折。执政基础持续流失，以至于无法继续领导联盟党。

2017年联邦议会大选，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基民盟和基社盟的联合党派）得到33.O%的选票，继续保有第一大党地位，但为历史第二差成绩。而且，席位没有过半的结果是，默克尔必须寻求联合组阁。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此番与社民党的组阁谈判，花了半年时间，才结束名义上的无政府状态。代价是默克尔向社民党交出财长、外长、劳工部长等要职。德国媒体嘲笑称，这是第—届“基民盟总理领导的社民党政府”。

和美国总统大权独揽不同，德国总理并非内阁超然的协调者和组织者。很快，基民盟不再控制财政部的恶果就显现出来。

新任财长兼副总理肖尔茨，拒绝延续原财长朔伊布勒持续8年的紧缩政策。他声称，德国没有处于传统意义上的衰退，并期待欧洲央行在2019年达成新的货币政策。

社民党要求终结“强制撙节”的政策，这意味着欧洲央行要转而奉行扩张性政策，令欧洲经济“冷启动”。社民党还强烈要求增加对欧盟投资，这是默克尔非常不愿意的，但眼下只能尴尬地沉默以对，她也惧怕将党派分歧暴露于布鲁塞尔的视野。

而2018年10月的地方选举，联盟党再遭羞辱，居然输给了右翼小党“选择党”。这反映了默克尔现在多么不招人待见，她的支持率首次跌至25%，提前跛脚。

她只好宣布不再竞选基民盟主席，不再谋求连任总理。但党内的左翼年轻势力，视默克尔为政治负担。正在积蓄力量，随时有可能“逼宫”。他们认为只有及时换人，才能确保赢得2021年大选。

如今默克尔健康出了问题，去年11月当选新任基民盟主席的卡伦鲍尔可能产生“活思想”。她只须要求默克尔公开自己的健康状况，就会对后者构成切实挑战。卡伦鲍尔这么做的前提，是在党内赢得足够的桌下支持。

在大众问题上左右难逢源

而触发默克尔定时退出政坛的，恰是下萨克森州和黑森州选举。大众公司总部位于下萨克森州的沃尔夫斯堡，而黑森州也是汽车制造的重要联邦州。大众公司在这两个州的雇员达到10万人以上，是这两个州劳动人口的最大雇主。同时，汽车工业对德国经济的贡献达到25%，出口贡献超过20%，是不折不扣的支柱产业。

前大众总裁穆勒在2017年宣布在全球裁员3万人，其中本土2.3万人。据悉，这些岗位大多分布在总部所在的下萨克森州和临近的黑森州。大众需要向电动化转移投资，并节约成本。如今两年快过去了，2017年年底敲定的裁员计划已经接近完成。因为大众的“未来协议”（裁员计划），两个州损失了1.4万个工作岗位，另有9000个临时岗位也消失掉。

因为大众的收缩计划，外包商和零配件供应商因此损失的岗位多达3万人，在这两个州引起轩然大波。不用说，这笔账被记在执政的联盟党身上，记在默克尔身上。

人们一方面认为，默克尔长期扮演的“大众守护天使”角色，令大众管理层肆意妄为，导致“排放门”这样集谎言、密谋、政治不正确、蔑视环保的大案子。德国汽车工业的形象，也大为折损。

另一方面则认为，大众在面临强大的美国监管压力下，默克尔政府无动于衷，坐视大众左支右绌，没有提出任何有力的措施。大众大规模裁员，联邦政府难辞其咎。在这个令人压抑和愤懑的时候举行地方选举，结果不难预料。

默克尔充分体验了里外不是人的滋味。

人们认为，默克尔没有固定政治立场，只会根据舆情变来变去。她当环境部长的时候，确立了“核工业支持者”称号，但在日本福岛事故后，亲手签订禁令，关闭所有境内核电设施。她当众拒绝一个巴勒斯坦小女孩的居留请求，但后来因舆论压力又宣布接收大批难民。

默克尔可以为了大众，对抗布鲁塞尔激进的排放时间表。在国内公众舆论喝倒彩之后，又改为支持全面电动化的计划。

这种摇摆风格，让她数十年纵横捭阖，执政14年。现在，党内的潜在挑战者恐怕已经意识到，默克尔健康出问题，是提前终结其政治生涯的好机会。如果党内反对派们认为，默克尔下台，更有利于加强法德轴心，重塑德国在欧盟的核心地位，同时能保证提前大选的胜率，那么他们与社民党眉来眼去，就不令人意外了。

默克尔的意愿，破天荒地不再重要了。这也许就是默克尔时代即将结束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