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续琵琶》的“三为”主题

王伊妮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 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

《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阵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写道：“（贾母）指湘云道：‘我象他这么大的时节，他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即如《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比这个更如何？’”。［1］其他三出都是在思想上和艺术上富有特色的传奇，只有《续琵琶》历来知者甚少。《续琵琶》的作者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与曹寅熟识的刘廷玑在《在园杂志》中写道：曹寅除写过《北红拂记》外，“复撰《后琵琶》一种，用证《前琵琶》之不经。故题词云：‘琵琶不是那琵琶’。以便观者着眼。”

曹寅，清满洲正白旗人，字子清。他工诗词，擅戏曲，喜书画，景赏鉴，且富有藏书。传世有杂剧《北红拂记》《太平乐事》和传奇《续琵琶》和《虎口余生》四部。

他的学生王朝谳在《楝亭词钞·序》中曾说:“公又游戏涉笔为焰段歌曲，皆工妙天成，夺金元之胜。公（曹寅）尝自言：“吾曲第一，词次之，诗又次之”，可见曹寅对他的戏曲创作是极为自负的。［2］

《续琵琶》的主题从第一出《开场》的《西江月》词中即有所体现。曹寅写道: “千古是非谁定？人情颠倒堪嗟；《琵琶》不是这《琶琵》，到底有关风化。挺破一群腰鼓，重弹几拍《胡茄》，茫茫白草卷黄沙，洒酒昭君冢下。开场“千古是非谁定，人情颠倒堪嗟”，思想与全剧吻合，把颠倒混淆了的人情是非重新扶正厘定。蔡邕的临终嘱托，董祀的犯险奔走，昭君的青冢示梦，蔡琰的十年忍辱，曹操的金璧赎姬，都在讲述着完成汉史，接续文典，和延续文化，围绕文化传承，从“三为”——为曹操、蔡邕和文姬正名入手，展开全剧剧情。

一、为曹操翻案

作为一代枭雄的曹操，是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在“贬曹颂刘”的正统观念支配下，被视为“奸雄”。在戏曲舞台上，更是被人当做“反面人物”，在他的脸上涂抹着大白脸，使人反感讨厌他。

曹操不用粉面，以外扮，始于清初南山逸史《中郎女》杂剧，而为曹操翻案的作品最早的一部是郑瑜的《鹦鹉州》，作者借祢衡之口,澄清历史事实,提及曹操赎回文姬,让她归配董祀等事,高度赞扬曹操所建立的功业。作者在剧本的结尾处写道：“不是我祢正平公心远识,谁肯与曹丞相辨冤反辟。”但是因为郑瑜的作品缺乏情节，内容单一，一般人对他的作品不感兴趣，没有受到重视。《续琵琶》为曹操正名翻案是全面的和系统的。刘梦澳先生在《红学与曹学》一文中谈到：“曹寅还写过《续琵琶》的剧本,以蔡文姬与祝偶董祀的离合为线索,公开表彰曹操追念蔡中郎,义教友道。在演出时也不让阿瞒涂上粉墨,真不啻戏曲史上的创举。”在《续琵琶》中，曹寅完全摈弃了曹操“粉脸藏奸”的扮相，突破了宋代以来把曹操当成“奸雄”的正统观念，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有魄力、有智谋的英雄形象，对曹操进行了正面的歌颂。

《续琵琶》全剧写曹操保圣驾（勤王迎驾）（第二十三出），除奸贼（讨董卓、除李郭）（第二十四出），存孤寡（金璧赎姬）（第三十一出），续文典（令文姬整理父书）（第三十四出），第三十一出《台宴》中，先写曹操在铜雀台大宴群臣，其他人都唱南曲，独曹操唱北曲，凸显他的英雄豪杰本色。又写接文姬求救文书，派人救援，补修国史。任何一个民族和朝代都不能没有历史，文姬的归汉，《汉史》的续成，接续上了文化。

二、为蔡邕正名

《后汉书·蔡邕传》的“赞”说其“籍梁怀董，身浇名毁”，出于封建正统观，对蔡邕事卓已有微词。到南宋戏曲及说唱文学中，又将蔡邕事卓化为蔡邕入赘牛丞相府，用以映射批判北方事金的汉族士人，渗透了极强的政治色彩和民族色彩。在《续琵琶》中，曹寅为蔡邕做了全面的正名。

第三出《却聘》先写蔡邕弹琴，于变音中察觉螳螂捕蝉之祸机和对再度出山的忧患，接下来全力描写蔡邕假装疯疾以推却董卓的征聘，“做倒地介”“外战倒垢面流涎介”等癫痫疯状体现了蔡邕不想为董卓出山；第十一出《谋卓》写王允密谋除掉董卓，蔡邕依然怀有“不渉羊肠”“采薇隐遁”之心，所以“不敢谋亦不敢泄”，因念董卓知遇之恩“不敢谋”，因忠于汉室而“不敢泄”，不失磊落坦荡；一旦董卓失势，蔡邕也没有落井下石。《三国演义》中蔡邕“哭尸”是杜撰的，但“知遇之恩”确是真是存在的。明李贽点评《三国演义》中蔡邕哭董卓之尸说：“士为知己者死，若卓果为知己，哭之亦无不可……”［6］

《续琵琶》中多处以蔡邕比拟扬雄，因为他们的人生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第三十出血董祀负土筑坟，就像侯芭负土筑坟埋葬老师扬雄。二人主观上都希望远离政治，但在客观上都未能摆脱政治上的纠缠和迫害。第五出《别女》写蔡邕面对“族灭家门”“诛锄满门”的威胁被迫应聘，将《后汉书》未完稿交给女儿，《三国演义》第四回写到蔡邕被逼应聘处，毛宗岗评语说：“孔光屈节于董贤，谷永依托于王凤，扬雄失身于新莽，龟山应聘于蔡京，古今同叹。”扬雄也是被迫出山，后因王莽事险些送命。南宋朱熹以前，扬雄一直被称作“亚圣”，而之后走了下坡路，这与蔡邕情况一样，都有政治上的原因。

后来王允想置蔡邕于死地，一是恨蔡邕“自恃凌傲”而不像他人那么恭顺，二是若蔡邕“续成《汉史》”，恐其“谤毁中兴抹煞良辰”而于己不利。毛宗岗点评《三国演义》说：“若使邕成《汉史》，当夺范晔、陈寿之席。”《后汉书》及《三国演义》中都是蔡邕自己乞求“从宽黔刖，续成《汉史》”，而《续琵琶》中是由马日䃅来说，更可见蔡邕的气节。

三、为文姬包羞忍羞提供依据

《开场》的四句“题目正名”与曹寅的主题有些矛盾，这四句是：“没意志中郎续汉史，拼鲁莽司徒多一死，好修名老操假妆乔，包羞耻寡女存宗祀。”［4］

蔡文姬在匈奴的“包羞忍羞”及归汉后的重嫁董祀，绝非为了“存宗祀”，而是要继承父亲的遗志，续修汉史，这是文姬在匈奴苟活的精神支柱，也是本剧的主题之一。

第二十一出《出塞》中文姬被掳掠出玉门关，行至汉匈交界的黑河青冢，吊祭昭君，“明妃噶，我想你失意丹青远嫁异域，还是为国和亲，名垂青史。你死葬沙漠，墓草长青，只道再无人来继你后尘。谁想我文姬，今日无端被掠，也到此间。不如身赴黑河，与你死葬一处，免得屈身受辱。”第二十二出《感梦》写文姬得昭君示梦，劝说她留在匈奴，让她包羞忍羞，十年之后重归汉朝，继承父业，续成汉史。蔡邕、董祀等皆忠，文姬则孝。

文姬入胡十年，嫁人生子，自认为“失坠了名节”，当可以回来的时候，“惶恐痴呆”，一句“怕人民非是只见城和阙”道尽了心酸。作者用“小鹿心头撞跌”来形容文姬此刻的惶恐不宁。第三十四出《祭墓》写文姬吊唁父亲，被诏入朝续写《汉史》。

四、小结

《续琵琶》第三十五出后只剩残本，从上一出结尾可以看出，第三十六出作者要继续写文姬续修汉史的故事。卢前先生《读曲小识》卷三《续琵琶记》说：“第三十五出题曰《复命》，余皆残缺，下卷应作二十出，惜三十五出以下仅存三行。”然而仅仅看完现今留存的《续琵琶》，作者依旧给我们勾勒出了几个丰满的人物形象，不同于以往我们的固有印象，《续琵琶》不再贬低曹操，歌颂了曹操的四大功绩；蔡邕事卓是他的不得已而为之，他是“真君子”；蔡文姬绝非为了“存宗祀”而在匈奴忍辱负重及归汉后重嫁董祀。曹寅做到了为曹操、蔡邕和文姬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