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僧孺慎独
2019-11-13迂夫子
●迂夫子
《新唐书》记载了一件事:宣武节度使韩弘入朝为官时,和儿子曾厚赂宦官朝贵。韩弘父子死后,韩的孙子年幼,唐穆宗就派人助其清理财产,发现宅簿上“具有纳赂之所”(朝中大臣收受贿赂的记载)。到牛僧孺名下,独注其左曰:“某月日,送钱千万,不纳。”穆宗看了这批语大受感动,在议论宰相的时候,“首可僧孺之名”。
韩弘先前做过节度使,割据一方,家产丰厚。后来到朝廷,做过司徒、中书令。由野及朝,人生地不熟,自然要多方打点,从“厚赂宦官朝贵”一语,可见韩弘是下了血本的。既下血本投资,自然不能让钱打了水漂,便记了一本行贿账簿,至于将来是否按簿索取,也只有天知道了。谁知道,此簿却无意中成全了牛僧孺,助其登上宰相之位。不过要说“成全”,说到底还是牛僧孺自己成全了自己。那么多高官,为什么唯独牛僧孺不纳?当白花花的银钱送到眼前之时,谁都会抱着侥幸心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谁都不知,纳了也就纳了,还能怎地?经不住诱惑的官员伸手了,上了韩弘宅簿的黑名单;牛僧孺没有伸手,便上了韩弘宅簿的白名单,然后又偏偏被穆宗看到。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啊!还是古语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牛僧孺的慎独,令人赞叹。
说来有趣,牛僧孺的死对头李德裕写过一篇《慎独论》。讲了赵孟慎独的故事。贼入赵孟门,看到赵孟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准备上朝,思及不称圣意,便痛苦到以头触槐。贼觉得赵孟无人之地竟能如此恭肃有加,便不加害于他。所以,李德裕便断言“士君子爱身防患,无逾于慎独矣”。牛僧孺拒贿,俨如古之赵孟,可做朝中百官的表率。若论慎独,李德裕倒是不必拿古人说事,只需举身边人牛僧孺即可。只是,牛李党争,矛盾激烈,他对牛僧孺,毁之尚且唯恐不及,怎么会写文章为其鼓吹?
但历史是公正的,轶事美谈即使藏于故纸堆里,也总会得见天日。韩弘宅簿纳贿记录对于牛僧孺来说,不亚于一枚勋章;当然,对于那些伸手纳贿的朝中官员来说,又不啻于一根耻辱柱。只是不知穆宗感动于牛僧孺拒贿的同时,是否对收受贿赂的官员痛下针砭,《新唐书》里并没有下文。
《淮南子·说山训》有言:“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空谷幽兰,即使无人欣赏,依然吐露芬芳;江海船舶,即使无人乘坐,也仍然浮在水面;君子做正义之事,不会因为没人知道而停止不做。兰芳船浮,本性使然,君子慎独,却非天生。人有七情六欲,谁人不想升官,哪个不想发财?只不过有的人能做到洁身自好,笃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的人却蝇营狗苟,专爱走歪门邪道。由此可见,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在于道德修养高,尤其在于慎独。大庭广众谁都可以装得道貌岸然,在无人之境、独处之地,就很有可能现了原形。
曾国藩说:“尝谓独也者,君子与小人共焉者也。小人以其为独而生一念之妄,积妄生肆,而欺人之事成。君子懔其为独而生一念之诚,积诚为慎,而自谦之功密。”小人因为独而生“一念之妄”;君子则不然,是“懔其独”,故“生一念之诚”。独处之时,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真。一个心生妄念,放肆大胆;一个小心谨慎,久之慎独。小人和君子,修养高下立判!
牛僧孺之慎独,实为美谈。但是拒腐反贪,不可能完全寄希望于官员慎独,还要有完善的监督体系。试问韩弘宅簿记载已然颇具规模,若不是韩及儿子已死,孙辈年幼,朝中帮助整理家产,百官受贿之事,怕是难见天日,牛僧孺做宰相,会有很大的未知数!
今之公仆,要以史为镜,自律自重,慎独慎初,抵得住权钱色的诱惑,慎防上了“韩弘宅簿”黑名单,一旦被曝光,既断了个人的前途,又辜负了人民的重托。为政者也要加强各级监督,堵住官员贪污腐败的路径,慎防类似的“韩弘宅簿”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