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陀
2019-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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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平了些。听说打进北京城的李闯王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入关清兵杀得像收割过的庄稼,一个没剩。鹅城远在边关,也颇受时局震荡之苦。终于,新朝廷派来了新官员,鹅城仿佛一盆散面瞬间注入了水,看来乱局快消停了。
一日傍晚,残阳如血。鹅城来了个头陀,弓着背,戴着顶破草帽,满面尘灰,一道紫红色的疤像条肥大的蚯蚓横亘在脸上。他的目光像秋后的河水,深邃得望不见底。他一手拎着把月牙铲,一手搀着个小儿。两个人在鹅城东门寻了处院房——那是座废弃的兵营,住了下来。
他俩很少走出院子,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人们偶尔见到头陀出来,总是低着头,像是时刻打算着捡拾地上的意外之财。有人让他耍耍月牙铲,他头摇得像拨浪鼓,硬是不肯。
人们就猜头陀不会武功,那月牙铲是捡来的也未可知。一次,有人指着他,戏谑道:“你天生该做个婆姨,把铲子当饰物呢,就像我婆娘头上别的发簪。”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头陀就像没听见一样,弓着背低着头,不予理会。那人愈加起劲,向前一把扯下头陀的草帽,摇晃着,向着众人狂笑:“你们看,头陀爱美呢!整个大疤瘌被破帽子遮住喽。啧啧,只是脸脏得很。”又向头陀晃动着小手指,说如果敢比试,他定将头陀当成小毛驴,骑在身下。
鹅城人本就好斗,一个小伙子偏偏看不过,上去甩了那人一耳光。那人勃然大怒,冷不防地拔出腰刀,朝着小伙子的肚子就捅了进去。头陀吓得浑身发抖,如同筛糠。
小儿泪眼婆娑,望着头陀,喃喃叫着“爹”。鹅城人见流血打斗习以为常,众人早忘了刚发生的事了,又一阵喧哗。
“瞧,头陀还生了个儿子!”
“也不知头陀给谁戴了绿帽子?”
头陀的头又低了点,背弓得像煮熟的虾子。有人嘲笑道:“头陀,你的头快成你的蛋丸了。”
小儿脑袋昂起,怒目圆睁。头陀忙将小儿的头按了下去。有人笑道:“还是头陀生的野小子有种!”
渐渐的,鹅城人似乎忘记了头陀,不再将他的那些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鹅城人期待的安乐祥和像个肥皂泡,没过几天热乎劲,“啪”的一声就炸了。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采花大盗,漂亮点的女人白天一露面,不小心被淫贼盯上,夜间就可能被奸杀在家中。一时间,整个鹅城人心惶惶。
衙门捕快根本破不了案。有人犯了嘀咕,不会是头陀干的吧?立马有人摇头反驳:他那龟孙,被人羞辱都不敢吭一声,他有那胆?
恐惧中,人们在黑夜里挨过一夜又一夜。
忽然有一天,鹅城西门旗杆上悬挂着一个男人,裸露下身,右臂已断。被发现时,那人已死去多时。这以后,采花大盗居然销声匿迹了。
鹅城又恢复了宁静。头陀和小儿依旧呆在院子里,鹅城人又快忘记他俩了。就在这时,又一件事发生了,衙役们大街小巷乱窜,咋咋呼呼,到处张贴悬赏告示。告示上画着一大一小,大的昂首挺腰,面色酡红,说是李闯王的贴身侍卫,姓田。
有人眼尖,说那不是头陀吗?
细瞧,那眉目还真有几分神似,只是头陀是个驼背,脸上又多了道疤。告示上还说,小的乃闯王之子。又有人说,那头陀带的是自己的儿子啊,叫他爹来着。边上一个獐头鼠目的泼皮就眨巴着小眼睛,心里嘀咕开了:难怪他整天脸上总黑乎乎的带着灰。
第二天早上,府衙大门早早被敲开。不到半个时辰,一大队人马从里面冲出来,气势汹汹,直扑鹅城东门旧营房,恶狼般,踢开院门。很快,头陀和小儿被扭了出来,一个衙役手里拎着月牙铲。正要绑头陀时,只见他一个白鹤亮翅,将身边的衙役击倒在地。
领头的忽然醒悟过来,对方是闯王侍卫,忙招呼手下亮家伙。只见头陀一个箭步,将月牙铲夺了过来,抡起来虎啸生风,泼水不透,影随身动,谁都近不了他身。
头领大声调兵遣将。说时迟那时快,头陀一个鹞子翻身,月牙铲直直飞向那人,那人应声跌落马下,一条胳膊齐刷刷断落一旁。众人大乱。头陀腾跃过马,拉起小儿,直出东门而去。
东门外是鹅河,水面宽阔,水流湍急,连鹅都难以自如游动,是以鹅城一直就没有在东门架设吊桥。出了东门,头陀无异于自寻死路。
于是,衙役们齐声吆喝,追击而去。然而,到了鹅河边,眼前一幕让他们呆了:头陀左手拎着月牙铲,右肋夹着小儿,竟在鹅河水面施展轻功,飞跃而过。守城的兵士们早惊得忘了放箭,眨眼工夫,他俩已踏上对岸,很快钻进了密林。从那以后,再无音信。
从此,鹅城又不太平了,人们众说纷纭。有的说,头陀脸上的疤原本就是假的;有的说,当初西门旗杆上挂着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采花贼,八成是头陀杀的。
至于头陀是不是闯王侍卫,那小儿是不是闯王之子,没人知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头陀给鹅城留下了又一个谜团——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