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财有道
2019-11-13◎黄昆
◎黄 昆
每个人都脚步匆匆,耳朵上挂上一副耳机就能与世隔绝,低头翻看着手机屏幕就能无视身边的一切,每个人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并相安无事。偶尔的碰撞事故,经过短暂的处理后,也会很快恢复原有的秩序。
“老师,您来了。” 西装革履的柯正博刚走进公司大门,助手就笑着迎上来,从他的手中接过公文包和厚重的大衣,柯正博礼貌性地微笑点头。
边走边观察每个人的表情,迅速判断他们中那个一闪而过的眼神背后的小心思,已经成为柯正博的习惯。甚至,他还喜欢每天挤地铁去上班,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观察到更多的人,根据他们的表情、肢体动作、衣着相貌判断他们的身份、职业、喜好……越推敲越有趣,关键在于,这种推敲有利于他掌控一帮帮陌生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这正是他想要的。
“老师,今天有一批新入职的,已经在会议室等着您给他们上课了。” 助手继续说,柯正博粗略扫视了一眼名单,有四十多个人,这样的授课他不知进行了多少场,无须准备即可信手拈来。
“我知道了,你去帮我泡壶茶送到会议室。” 柯正博一边整理着领带,一边跟助手说。
推开会议室的门,经久不绝的掌声响起,每个人都带着热切的眼神和激动而夸张的笑脸。这一刻柯正博微笑得体地走上讲台,抬手示意大家落座,开始授课。
三流大学毕业的年小然在求职竞争中毫无优势,身无一长的她待业在家,每天在妈妈催促找工作的唠叨声中醒来,又在一脸失望中睡去,焦躁不安和浑浑噩噩中,不觉半年已过。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年小然做梦都想赶紧找到一份工作,哪怕苦一点、累一点、卑微一点,都没关系。她必须要赚钱,以此证明自己十几年的书没有白读,“啃老”这词太难听了,再怎么说,她可不希望听到从亲戚的口中蹦出这个词。
今天依旧如此,年小然一睁眼,就从枕边摸过手机,习惯性地开始刷朋友圈,期望能在其中抓住哪怕一条有用信息。
“我的天,莎莎这是要发财的节奏啊,就这简单的刷单,也能天天有钱进账啊!”年小然边看着莎莎朋友圈里晒出来的一张张图片,虽然都是五块、一二十块的,但是一天下来也有一两百的收入。
这时年妈妈在门外说:“小然,昨天你孙阿姨说起的那家家政公司还不错,你一会儿吃了早点就过去看一下啊,地址和电话给你留在餐桌上了,我回摊上忙去了啊!”
年小然心想,妈妈什么时候把我找工作的标准降到这么低了,嘴里却应着:“知道了妈,我正忙着呢,你快去吧!”
年小然仔细翻看了莎莎这个月的朋友圈,以前那些晒吃货晒心情、甜美幼稚的图文都删得干干净净,现在整个朋友圈与之前大为不同,仿佛一下变身聚宝盆,刚才还睡意未消的年小然被这满屏的铜臭味一熏,整个人都精神了。
退出朋友圈,年小然急不可耐地给莎莎发了条消息:亲爱的,你刷单的生意不错啊,带我一个呗! 附加两个花痴脸表情。
莎莎秒回消息:可以啊,看在咱打小玩大数十年交情的份儿上,入职费就不收你的了,赚了首单可得请我搓一顿哦!
年小然已经看到一张张毛爷爷向自己滚滚而来:必须滴,就去我们常去的那家,到时想吃什么随便点!年小然开心激动得坐了起来,附加一串亲亲表情。
放下手机,年小然立马起床穿衣洗漱,从今天开始,她要挺起腰板做人了。手机上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年小然一看,是莎莎发来的几个文档,打开一看,是如何快速掌握话术打造吸金朋友圈的文章,有方法有案例。原来莎莎的朋友圈这么吸引人,背后还下了这功夫,真是小看了莎莎的能力,嗯,要迎头赶上。
年小然吃着妈妈留的尚温热的小米粥和现炸的香香脆脆的油条,边吃边看手机上莎莎发来的文档,神清气爽,年小然抓了一张桌上的纸来擦手上的油,发现这质感也太硬了,瞥了一眼,原来是那张留有家政公司地址和电话的便笺,被她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年小然心里盘算着,按照莎莎文档上的说法,这刷单意味着不用限制工作时间地点,躺床上就可以把钱给挣了,真是一份理想的工作。
很快收到莎莎的入群邀请,年小然迫不急待地点开加入陶饱畅销活动9 群,好家伙,里面有483 人。明明是淘宝,这个群名称偏偏写成了陶饱,也许是为了逃脱网络监管吧,一个微信群,最高限额500 人,这群接近满员,还是9 群,也就是说至少有几千人在做任务。真后悔没早点加入刷单大军,年小然满心期待能早点刷第一单入帐。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切换成来电界面,打断了正在专注研究的年小然,接起电话,听筒那头传来闺蜜阿美的声音:“我说你这个微商还做不做了?”
年小然稍稍顿了一下,从刷单的癔想中回到阿美的话题上,问道:“你是说卖高仿的事?”
阿美有些不耐烦:“不然呢? 我这边货源都联系好了。”
“可是......可是,这个是违法的,跟骗子似的。”年小然虽然急于谋生,但是对这个事还是有些犹豫。
“没人告你谁管啊? 而且事先已经跟顾客说过我们不是正品了,怎么就骗人了? 你要是还想早点赚到钱,不想一天到晚被你妈骂就动起来,这个社会钱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阿美有点生气了,年小然也觉得自己内心矛盾,既想赚钱又嫌这嫌那。
“知道了,你容我再想想,这活儿你先给我留着啊。”
“好吧,磨磨叽叽的,换了别人我早拉黑他了。”
“得,阿美你最好了,就知道你疼我!”
挂了电话,莎莎和刷单群的未读信息已攒了几十条了,莎莎催促她快去群里做任务。年小然一看,哟,这就有好几个单的任务要做了。都是要到淘宝上按照流程搜索、浏览网页、浏览评价、收藏、加购物车、下单、回复订单号和自己淘宝ID 这么一套顺序做完,就算一单了。
年小然不放心,微信问莎莎:这能不能做啊? 会不会被淘宝封号啊? 莎莎没说什么:直接发了几个自己下单、返款的截图过来。
年小然彻底放下戒备,手指飞舞,加了一个 “活动专员雨飞” 的微信后,按着流程做任务,下单一个泡澡木桶,1568 元,用的是花呗付款,订单号和淘宝ID 发给雨飞。年小然一边做,一边评估着刷单风险,即使此时他没有返款,自己可以立马取消定单,付款会原路径退回花呗,等于是零风险。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雨飞发来信息:1568+15=1583,并转帐1583 元。年小然点收款后,又到微信钱包中查看,果然余额增加了1583 元,成了! 第一单成了! 而且,要是年小然此时反悔提交退货,按淘宝的规则,尚未发货,即使卖家不同意,买家也可以拿回已付款项。当然,年小然为了这份只赚不赔的工作,是不会去杀鸡取卵的。天底下竟还有这等美差。
小心翼翼地做了第一单赚了15 元后,年小然又顺手做了群里的7 个任务,是不同的商家,一个上午的时间,花呗垫出去一万多,微信零钱里也多出一万多,净赚105 元。年小然按奈不住内心的喜悦,急着要兑现诺言,请莎莎搓一顿。
在做饭的年妈妈问:“马上要吃饭了,你还要干嘛去?”
年小然早已厌倦了她的盘问,头也没回,只丢下一句:“找工作。” 就跑了出去。
背后传来妈妈的叮嘱:“找个靠谱的,别被人骗了。” 也许是终于看到闺女这块烂泥自己站起来主动往墙上贴,她开心的在屋里哼起了小曲儿。
和莎莎约好在冷饮店见,趁莎莎还没来,年小然先加了几个阿美给推荐的微商群,翻着群里的消息,打算学习别人的经验。这半年来,年小然总在泥地里打滑,老跟不上趟,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总算搭上了互联网的快车,疯狂地学习和工作,忙得跟个社会精英似的。
年小然和莎莎边吃着东西,边聊着刷单的事,相谈甚欢。
“宋西铭出列!”
只见一名身着警服、年轻干练的小伙上前一步,笔挺地站到队伍前列,他就是宋西铭。今天是他入职以来接到的第一次联合作战任务。公安局接到群众举报在贸易大厦中有一个网络诈骗团伙,两个月来警方始终密切监视被举报公司的一举一动,宋西铭此番将以卧底的身份,打入该团伙内部以获得更多的第一手证据,配合其他同事将他们一网打尽,零口供办案,是他们的最高追求。自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起,宋西铭的真实身份便人间蒸发了,他按规定上交了自己的手机、封存,掐断了和生活圈的一切联系。能够参加这次任务,他多少有些激动和忐忑。
“西铭,你现在的身份是该团伙刚刚入职的新手,这个是影像记录仪,把它戴好,外面的同志就可以全程监控并记录。” 大队长边说边把一副眼镜模样的设备交给宋西铭,宋西铭拿在手中仔细打量了一遍,与一般的眼镜无异,只是在左眼镜腿上有一个隐蔽的开关,一旦打开就可以实时监控。宋西铭将眼镜戴上,冲着大队长一笑,问他:“怎么样,帅吗?”
大队长笑着摇摇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不能稳重点。”
宋西铭马上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只听大队长说:“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
“是!” 宋西铭给大队长敬了一礼,之后出门上了公交车,一路直达贸易大厦。
来到一个名叫 “至诚网络公司” 的门口,宋西铭调整了手表,实际上是一个对讲机,轻轻说了一句:“一切就绪,开始。” 然后假装整理头发,按开了影像记录仪的开关,此时他的身份是一个即将入职的骗子。
在核实身份后,宋西铭与其他几十个人一起被带进了一间会议室,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给新学员们简单介绍了公司的情况:“我们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网络兼职,现在许多人都希望能够利用空余时间做点兼职赚钱,不过网络兼职只是表象,我们要做的是让对方心甘情愿的把钱打到我们的账户里。” 听了这话,身边的几个小伙子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但是”,中年男子继续说,“并不是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容易的,要想做好,大家还需要上我们公司的核心课程。” 他说着向会议室大门看了一眼,道:“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柯老师给大家讲课!”
宋西铭混在人群中,跟他们一起起身热烈鼓掌,眼睛却不停打量着这个柯老师,推断他应该是这家公司的核心人物。
“各位新人,欢迎加入本公司的吸金项目,在这里,你们只需要按照我的方法,就将轻松获得月入10 万+,如果你人缘好一点,更用心一点,月入50 万,也是有可能的。” 台下的学员一阵惊叹。
柯正博顿了一下,继续说 “但能赚多少钱,完全取决于你们的领悟能力和努力程度。你们觉得赚3 万块钱需要多长时间?”
学员们有的七嘴八舌小声议论,几个胆大的声音大点:“一个月” “半年”“一年”。柯正博笑着摇头,否定了他们的答案,然后告诉他们:“一小时,你们信不信?”
台下一片嗡嗡声,议论开来。没有证据,没人会信,又不是印钞机,哪有来钱那么快的工作。这时,学员们看到大屏幕上已投影出柯老师的手机屏幕实况。
只见柯老师在三个手机上分别登录了三个微信,然后,设定了一个小时的倒计时,并宣布:“开始!” 多个手机、多重身份,是微商和网络大咖的标配,这一点不足为怪。
一周下来,年小然忙得不可开交,刷单刷得爽歪歪了,竟然赚了意想不到的两千多。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动动手指,不停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划拉,年小然沉浸在赚钱的喜悦中不可自拔。为了持续刷更多的单,她还把商家通过微信返现的钱转到了支付宝上,一来预备还款,二来万一额度不够,可以动用这笔钱。
坐在小店靠窗桌前的年小然直了直身板,活动了下快僵硬的脖子,眼睛却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一个群里,群主发出一条消息:“一部手机就可以月入过万,你信吗? 网络兼职刷单,商家代付,花呗支付,无风险,放心来!” 还附上了负责人的微信二维码。在群里众多的信息中,这句话很快吸引了年小然的眼球,这不就是她需要的吗? 群主在群里是享有至高权威的,她一刻不停地迅速添加了伊人泪倾城的微信。
简单的交流后,伊人泪倾城发给年小然一个二维码,并叮嘱年小然:“这是我们经理,你告诉他是我推荐的就可以了。”
年小然心想这个小姑娘也许只是兼职发广告的,每招到一个人她可以拿到一点广告费吧,所以添加了人生如戏的微信后,便先自报家门:“你好,是伊人泪倾城推荐过来的。”
人生如戏仿佛是负责审核资料的,他告诉年小然:“我们刷单都是卖家代付的,要用到你的花呗,按照要求,你先把你支付宝的情况截图发给我一下吧。” 为了能够尽快开始今天的刷单任务,年小然很快截图发了过去,可能是经常使用花呗的缘故,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可预支额度已经达到3 万了。不一会儿,另一个二维码发了过来,负责分配任务的人终于出现了。
年小然仿佛通过了严苛的面试一般,内心竟有几分激动,准备一展身手,不假思索,继续添加。
“明天更好”,对方这个昵称让年小然眼睛一亮,是的,她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我是第一次做兼职,不太懂,很怕被骗。”年小然坦诚地告诉对方,以期得到更多的照顾。果然,明天更好给年小然发来一个 “刷单” 的教程视频,年小然连看了三遍,记住了其中的每一个步骤。
“现在有时间做任务吗?” 对方问。
“可以啊,现在有时间。”年小然打完字刚发了过去,手机却响了起来。
是阿美,一通折腾后年小然才猛然想起来这次来的目的是约阿美谈做微商的事情。
“喂,阿美你到哪了?”年小然接通了电话,嘴上这么问着,内心的台词则是阿美你再晚几分钟来吧,别影响我刷单赚钱。果然,一切如她所愿,阿美半路上堵车要晚点到。
挂了电话,年小然接下了明天更好安排的这个任务。因为是年小然的第一单,明天更好很是照顾,全程微信通话,关切地说:“没关系的,很多新手都是要教的,我说一步你做一步。”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算不上有磁性,却也干净利落。“你需要把花呗的款还了,让花呗额度恢复。”年小然照做,把支付宝上的钱补了花呗的窟窿。
扫描对方又发过来一个二维码,让点击确认付款,先输入一遍错误的密码,会提示 “找商家代付”。年小然熟练的按照教程上的操作进行,“咦,没有找商家代付的选项啊,是不是我操作有问题?” 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看到 “商家代付” 之后,年小然焦急地问明天更好。
“是吗? 你截图给我看看!” 他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年小然截图发过去后他又告诉年小然:“刚才我问了商家了,他们反馈说没关系的,继续支付,输入正确密码就可以。”
此时此刻,对方的话对年小然来说就像教科书一样不容置疑,按照他的说法,年小然飞快地输入正确的密码,始料未及的一幕发生了。
“啊,怎么提示付款成功了,还分了六期还款,这可怎么办啊?” 看到 “交易成功” 四个字时,年小然的手突然僵住了,本就闷热的天气,此刻更是热的无法呼吸。
“我帮你问过了,很多新手都会犯这种错误的,商家说再做一单刷单成功,才可以把你之前垫付的钱退给你,没事的,你接着扫下一个码。”年轻男子的声音又响起,年小然听到可以退回钱,也听懂了对方的条件,那还等什么? 赶紧发二维码过来啊!
第一个二维码不能支付,第二个不行,第三个也不行,第四个还是失败!
年小然的手从一开始的僵硬到不由自主的颤抖,额头的汗水密密的渗出,又和附近的聚在一起,直至几颗汗珠承受不住重力,流了下来。等待对方发新的二维码的间隙,年小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拿起冷饮猛灌了一大口,瞬间的冰凉刺激着她焦灼的心,得到了短暂的平静。
台上的柯老师以直播真实案例的教学方法,可谓扣人心弦,若是放到正规学校,他会是一位特别棒的老师。“首先,我把成本给大家算一算,我买了三个微信账号,成本是240 元。现在,我要用这240 元来做一单3 万元的生意,一个小时内!” 柯老师自信的说。
“第一步,给第一个微信号挑一个可爱的小女生的头像,取一个很女性化的昵称,就叫伊人泪倾城吧。第二个微信号是帅气男生,一个玩世不恭的昵称,叫人生如戏。第三个微信号头像风格沉稳一些,叫明天更好。”
“第二步,用手机上的这个微信号加入三个微商群,发布一条广告,内容如下:一部手机就可以月入过万,你信吗?网络兼职刷单,商家代付,花呗支付,无风险,放心来! 后面附上人生如戏的二维码。”
柯老师边讲边做完以上操作,便停了下来,他一蹬腿,椅子侧滑一米,翘着二郎腿小口慢品口助手泡来的茶。学员们有点摸不着头脑,只瞪大眼睛盯着投影屏幕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
叮咚,“鱼咬饵了。” 柯老师轻轻说。
有人添加了伊人泪倾城,并询问:“刷单有入职费吗?”
看头像和昵称应该是个男孩儿,柯老师回复他:“不需要,我们是正规兼职,不收那些费用的。”
他继续询问了商家代付的相关情况后,柯老师把 “人生如戏” 的微信二维码发给他,他很快添加了微信。
“各位,我们今天的目标是赚多少?”柯老师问台下的新人。
“3 万!” 学员们整齐的回答。
“很好,怎么来确定这个人是不是能给我们带来3 万块呢?” 柯老师切换到“人生如戏” 的微信,跟添加者打招呼,并让他把支付宝的主页,花呗额度截图发过来,说是公司规定。对方没有怀疑,很快截图发了过来。柯老师迅速扫了一个他的额度,只2 万,略有扫兴,但还是指给新人们看,告诉他们:“这个不是我的目标。” 然后他公司其他人的微信给了添加者,等待下一条鱼。
第二条鱼很快上钩了,是个年轻女孩,整个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宋西铭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妖术,让人在瞬间上当,把腰包里的钱全部掏给这些骗子。
46 分钟,整个过程就这么短暂,但宋西铭听到女孩儿第二笔22479 元被划走时语音通话里焦急的语气和隐隐的哭腔,而电话这头是假意安慰的骗子。在场的学员,按这个套路,可以得到所得收入的一半。宋西铭不由地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 “骗人的把戏”,算是对这节精彩吸金课程的定性总结。
看着台上道貌岸然的柯老师挂掉语音通话后潇洒地按停倒计时,要不是顾及到卧底身份,宋西铭真想冲上去狠狠地给他两拳。而真实的情况是宋西铭不得不和其他狂热的年轻人一样起身鼓掌,兴奋地欢呼,吹口哨。柯正博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对授课内容无比的满意。是的,3 万块钱到手,并且,又培养出四十多个赚钱能手,就像一棵大树的分枝一样,越来越多,而这棵树也更加的枝繁叶茂。今天他可以回到办公室继续喝茶了。
只见他提起公文包,大步走出了会议室,丢下身后的喧嚣。然而他并没有回办公室,他被最近一段时间的空虚感驱使,想要结束今天的工作出去走走。
宋西铭借口上厕所跟着出了会议室,看着柯正博进了电梯,电梯数字慢慢做着减法。宋西铭知道下面的同事们已经全副武装,就等他发出信号了。他对着手表轻轻说了一声:“目标柯正博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戴方框眼睛,一个人在电梯,马上到达一楼,可以行动!”
在电梯到达一楼门开的一瞬间,那个刚刚还洋洋自得地传授着自己吸金术的光鲜男人还来不及反应,已被反手上了手铐,押到楼外等候的车里。
三分钟后,宋西铭的便衣同事们冲进了这个网络诈骗窝点,将这些职业骗子和即将成为职业骗子的人都带回了警局问话。
年小然稀里糊涂地已经把自己3 万块的花呗额度全部刷了出去,焦急的她还等待着商家返还这笔钱,而等来的却是该好友需要验证的系统提示。
被堵车耽误的阿美到了,一见到阿美,年小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吓了阿美一跳。“小然,你这是怎么了,失恋了吗?”年小然哭了好一阵才稍缓过来。阿美看了年小然的微信聊天记录后,拉着哭红了眼又六神无主的她往派出所报案去。
做完笔录后,民警嘱咐年小然今后可要长点心了,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更不要跟陌生人有资金往来,要是想起或新出现什么有价值的情况,随时和民警联系。
阿美搀着虚弱得宛若大病一场的年小然回家。年小然见到妈妈,抱着妈妈哇地一声又哭上了,好容易坐下来,年小然根本说不出话来。阿美跟不明就里的年妈妈说了一下情况,妈妈一开始静静地哭泣,到最后母女俩抱头痛哭。阿美等她俩情绪稳定一些后,便告辞回家去了。
五年前,年小然的父亲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记忆中,自从长大后,母女俩很久没有拥抱过彼此了。直到这次遭遇网络诈骗这件事,让她重新感受到母亲虽然老了,但依然是她的天,是她的感情依靠,她们是彼此的依靠。
虽说被骗走了3 万,可日子还得照样过,年小然不能继续消沉,不能让妈妈看不到希望。闭门不出的两天中,年小然想了很多,她不再想着刷单赚钱一夜暴富了,毕竟刷单一时爽,一直刷单却不会一直爽,毕竟那是钻空子的违规行为,财迷心窍还会让人智商不在线掉坑里。她开始帮着妈妈打理流动小吃摊,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通过自己辛勤劳动赚来的钱,让她睡得踏实。
一日,派出所民警打来电话,告诉她人民日报公众号上出来消息了,那个网络诈骗团伙已经被广东警方一举抓获,只不过,追回损失需要一定的时间,让她耐心等待。年小然淡淡地打开手机看了报道,原来骗术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真是自己太着急赚钱,才着了骗子的道。这笔钱,不知何时能够追回来,社会这所大学的学费可真贵,老老实实提升自己,先让自己值钱,再去赚钱,这才是正道。
柯正博,并不是他的真名,真名已经很久没用了。14 岁那年,柯正博从那个充满暴力、虐待的家里逃出来时,他带走的只有这条命,其他的什么都还给父母了。这些年,柯正博虽然过着看似光鲜的日子,可是,依然抹不去童年的那些创伤,一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撕心裂肺。他不敢奢求一个家,一种灵魂无处寄托的空荡感时时缠绕着他,他的过去不想提起,他的未来无法想象。但是,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叫家的地方还是一次次进入他的梦境,从最初醒来的愤怒到最近的莫名流泪,他真的不想再流浪,他也需要一个叫家的地方,稍作停留。他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他的机会被他浪费了。
审讯时,柯正博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他还说:“看着他们着急、痛哭却又找不到我,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觉得无比的快乐。” 在法庭宣判的时候,他竟然笑了,他终于找回了属于他的真实,包括他那已经无人知晓的名字,尽管这真实其实已是不堪。
年小然用母亲、莎莎和阿美的钱填着花呗分期付款的坑,放弃了阿美做微商卖高仿的提议。她对莎莎和阿美说:“我知道被骗的痛,不愿意把这种痛再施加给别人。我会跟我妈一起经营小吃摊,一点点努力,把日子过好,把你们的钱还上。” 阿美低头不语,莎莎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
年妈妈的小吃摊,就在立交桥下,是近三十年的老摊了,来吃的人多,有一些人甚至是辗转倒几次公交穿过大半个城过来,只为尝尝属于这座城市的古老味道,有的时候,排队的人为了争个先后也能吵起架来。
一天早上,来了两个扛摄像机的记者,年妈妈以为占道经营被记者盯上了,准备收拾摊子回家。这时,记者说:“大妈,你误会了,我们是听说你的煎饼和稀豆粉是一绝,你看,这么多人排队来品尝,这是这座城市的珍贵记忆,我们想对你们母女俩做个采访……”
“不行不行,我老婆子哪里做过采访,还是算了吧。”年妈妈哪里招架得住,连连摆手拒绝。
“妈,没事,有我呢!” 在一旁招呼锅里的年小然轻轻拉了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又转身对记者说:“没事没事,我妈手上技术好,只是她不擅言辞,有什么你们就问我吧。”
两个记者的报道上了新闻,被新浪网转发后,又有几大网站相继转发,朋友圈也在疯传。一时间,年妈妈的小摊以舌尖上的乡愁为标签,不断扩散着,排队等吃的人愈加多起来,每天都有一些人好不容易排队轮到自己,年妈妈却无料下锅,只好择日再来。
每天,小摊前排起的长龙影响了交通,接到市民投诉,市管局一查,年妈妈不仅占道,还是无证经营。
无奈中,年妈妈停业一个月。一些熟悉的老顾客上门来买煎饼,年妈妈只好在家里做了满足他们的需求。这排队的地点也从立交桥下转移到了家门口,经常可以看到朋友圈分享着如何找到年妈妈小吃的攻略,原本安静的巷道变得人声嘈杂。
年妈妈和年小然每天更加忙碌,却迎来了市管局的执法人员登门警告,原来是有邻居投诉排队的人们影响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市管局再次以无证经营勒令她们停业。这次,年妈妈心急如焚,停业就意味着家里唯一的收入断了,年小然每天挖空心思想出路,店面她去找过,太贵了,不是她们这个负债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
年小然毕竟读过那么多书,接受信息快,脑子活络,她想到了网络销售,由快递小哥取货送货,就不会影响到邻居们的生活了,还能让更多的人买到。按照美团、饿了么的要求,年小然很快到市管局办妥了手续,在平台申请了外卖帐号,还淘了打包设备,一切准备就绪,就以网店的全新面貌重新开业了。
年小然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重新开业,她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学习营养学、摄影、设计、写作,一方面让产品质量更可控,并试着开发新品,另一方面,也持续在网络上打造年妈妈煎饼的品牌形象。借着网络的东风,年妈妈煎饼在网络上卖得很好,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生活过得忙碌而充实。
马上就要到国庆了,这次是建国70年大庆。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水,年小然早已深谙节庆网络营销之道,这是一次促销的好机会,也该回馈一下老客户了,她接连几个夜晚赶着设计宣传海报。
忙完躺下时,年小然由衷地感谢这个时代,给予了她这样本来一无所长的创业年轻人很多未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