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咏叹调(三首)
2019-11-13老井
老 井
[地心八小时]
抱着电钻,在煤壁上打出几个人生一样深刻的眼
拿起风镐,挖下一堆亿年的黑暗
直到溢出一身大汗
他采煤的动作远比我这首诗的叙述快
打好煤眼,装好炸药,将炮线拉到爆炸的外延
疲惫才爬上他与劳动等高的身躯
休息一会吧,他用中指和食指夹紧一根黑暗送到唇前
做了一个过瘾的动作,便开始嘲笑我:
你的钢笔没有镐头硬,不能划下一两煤粉
他低沉的语调
在黑暗中闪着远海浅蓝色的波纹
刺眼的矿灯光,在他的脸上刮下许多
力量的黑漆。放炮了,炸药的重拳揣在煤壁上
又弹回来,变成抽在我脸上的重工业耳光
没等刺鼻的白烟散尽,这个浑身已充满电能的
挖煤人,忽地站起
裹着旋风奔向那片坍塌的时代废墟
八小时过去了,终于累倒了这块人形的大炭
他浑身黯淡,一动不动地瘫在劳动的反面
似乎只有等待别人将他攉到大工业的皮带上
拉到地表,填进时代的大炉膛中
他的全身才会重新冒出火焰
[检修时间]
挂牌,停电,确认完毕
我们打开高压开关柜的外壳
看见其中突兀的内脏
就像一个人扒开自己的肌肤
独对体内陡峭的思想断崖
安全第一,按章操作,在高压开关的
五脏内,小心翼翼地搜索、检修、清理
空气中弥漫着电力烫伤胶皮时
产生的焦煳。裸露的线头
像褪去血肉的骨头,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它
开始怀疑,橡胶焦煳的气味不是来自腔体内
而是源于我们谨慎的呼吸
一个机电检修工内心的寂静
总是响过炸雷的轰鸣。一个机电检修工的体内
到底可以埋伏多少万伏的高压电流
假如钢铁有呼吸它将不会再生锈
假如螺丝有思想它就不会随着扳手旋转
我们脉搏变动的速度总比
摇表上的指针起伏大电器沉默,扳手转动
一个煤矿的生产能力被拧紧,被固定
不远处,若干台采煤机焦虑地举起铡刀
瞄准长长的工作面,多条从负八百米地心到
直至大洋对岸的流水线都在翘首等待
我屏住呼吸,守住内心那根连接在
心脏上的细细铜线
[侧身而过]
“王长兵。”下井前开会
班长点了一个人的名字
但无人应答,我扭头望去
身旁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王长兵!”班长又一次点了他的名字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点名簿投过来干净的白眼
有人已经开始用着火的目光
去推搡茫然失措的组长
“对,昨天夜里在井下
出了一次冒顶事故,他已经……
不好意思……”班长揉揉眼
用针尖一样细小的声音说,
“我还以为现在还是前天!”
散会了,人们去下井
大家在经过那个空荡的座位时都侧着身子
有的人怕碰到了那在椅子上
正襟危坐的躯体
有的人怕看见那椅子悲痛欲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