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坚实大地上
——“改革开放40年”回顾
2019-11-13何刚
何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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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连年干旱,1978年留给牟定农村最深刻的记忆是贫困。山风滚过光秃秃的山岗,麦苗在田块里摆动。生产队的牛群散乱地在河沟里啃草,不时抬起头朝着人哞哞叫几声,似乎也不满意河草的枯瘦。
当年,我在团县委工作。每一次回家,从县城到马厂,从马厂到桃苴,都要穿越一片片田野。那些荒年的情景现在还依稀记得。我曾经当过生产队会计和队长。生产队里属于集体财产的,水田、山地、农具,还有几间土木结构的仓库,几间牛圈和十几头牛。牛要犁田耙地,是少不得的。也可以说,一个生产队富还是穷,牛群的数量也算一个标志。
当时的农村,牛是重要的驭力,耕田犁地之外,还有少量牛车。牛苦,人更苦。“栽秧割谷,爹妈死都忙不赢哭”这句俗话虽然夸张了,但说的就是那个年代。那些年,就是在农闲时节也要割草积肥,最松闲的时候也要捡粪挣工分。一个全劳力出工一天记10个工分。早上4分,下午6分。
10个工分是个什么概念?生产队集体土地里收获的粮食,交公粮和余粮后按照人口分口粮到户,年底还要分红(钱),10个工分能够分到几分几角或者一元两元不等的钱。值多少各个生产队不一样。一般就是几角钱。坝区,比如县城周边的村子,锦石坪、习大河,农业外还有集体副业,要高一些。像龙池七队,为邮政局做六角水泥电杆,1978年,10个工分能分到一块多钱。但这毕竟是少数。很多农民一年里起早摸黑,只能分到几十块一百多块钱。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改革的号角率先在农村吹响。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包产到户),农民的积极性从来没有过的高涨。播种和收获最为壮观。田野里处处冒烟 (烧乱草),男女老少齐上阵,田埂都被踩得亮堂堂的。两三年后,各家各户牛也蓄起来了,猪鸡也养起来多起来了。逐渐的,小水泵也有了,小钢磨也有了,拖拉机也突突突地在乡村道路跑着了。乡村手艺人也活跃起来。头脑灵活的农民也不断玩出新鲜事物:1983年,何梁村农民吴光福等2人购买电影放映机,集资办起个体放映队;各村组涌现养殖、酿酒、做豆腐及种植、林业等各类专业户、重点户。
1988年,牟定全县粮食产量达到6500万公斤,人均有粮359公斤。从数字角度讲,这是前所未有的。进入90年代,牟定也和全国一样,一天天告别物质匮乏时代。持续多年的票证淡出岁月记忆。布票、粮票、肉票、糖票,关于票证的记忆,是整个计划经济时代留给人们最深刻的。1995年以后,各种凭票供应的物资商品,包括粮油供应证全部退出,成为历史故事。
1995年到2000年,牟定全年财政收入大致在3500万至4000万元之间,从全州来看,仅次于楚雄和南华。这几年里,县委政府围绕强基础 (农业)、调结构 (建支柱产业)、增效益的发展思路实现促进经济社会全面发展目标。
农业上狠抓科技措施。地膜覆盖、大窝包谷、科技配方,水稻条栽和双龙出海等等。为了确保落实到位,县乡干部一批批派下去,到村到组。那时工作条件无法和现在相比。现在开县乡两级干部会议,一个小时可以在县城集中,过去不行,今天会议通知,第二天才能开。为什么?当然主要是交通条件限制。一是路,路况差或者直接就没有路;二是车。县政府也只有两台车。干部下乡绝大多数时候都靠两条腿走路。有好些地方,比如到羊旧河。要坐车到猫街,再一路颠簸到安益大平地就只能走路了。走到羊撒里 (六渡),再走到羊旧河小村。来回要两天。现在修通了乡村公路,一早上可以跑一个来回。
这里岔开一下,说一下那几年怎么开会。县上一年的工作,要开一次 “三干会” (县乡村),要开一次人代会。过去开会,食宿分派到各单位,要发放会务费,还要监督各单位用足用好,以保证开会的乡村干部吃好睡好。现在不同,酒店宾馆都可以接待,要监督的是大吃大喝,要简朴,要遵守 “八项规定”。
另外一个措施是坡 (地)改梯 (田、地)。全县最主要的坡改梯在几年里取得较好实效。现在的庄三工业园区,坡改前完全是一片荒坡地;有家那一片也有500多亩,是当时的县级样板。再加上年年投入的水利建设、农田基本建设、水土流失治理工程,全县农业基础逐年夯实。
40年岁月里,很多乡村里存在数百上千年的事物先后消失。在中国出现、应用了2000多年的牛耕技术被机械化代替,牛马驴等大牲畜淡出农业生产领域,存在的全部意义归结为肉类食品被人类果腹;曾经赖以生存的,富有家族和村庄意义的一口口老井荒芜甚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机井和自来水;全县境内已经找不到一处水碓,碾米磨面完全被自动化机器代替,效率之高,在40年前的想象里那只能是神话般的存在:麦子到面条在微电脑全自动生产线,只需要两个小时就是包装好的成品;大米也一样,甚至连晾晒也被烘干塔代替。乡村湮没在40年岁月里的东西已经太多,是从来没有过的颠覆性的变化。从饿肚子到吃出 “三高”,40年前是无法想象的,也因为食品的丰富和营养,人身上已经长不出一个虱子 (老话说穷生虱子富生疮。上世纪80年代初期,在很多牟定一中校友的记忆里,文庙外大殿改建的大通铺宿舍里,就寝前,昏黄的白炽灯下,每天晚上都有同学歪着脑袋翻着衣服褶缝捉虱子),贫穷年代几乎无处不在的壁虱(臭虫)也完全绝迹。
2006年,国家废止 《农业税条例》。这意味着亘古以来种地纳粮沿袭两千年之久的传统税收终结。城坝区群众到万寿宫交公粮翻篇成为老黄历。
改革开放初期,土地包产到户,与生产有关的包括牛厩和一张风柜等几乎全部驭力和工具都作价分 (卖)到户,岁月磨砺中,生产方式和内容都不断发生变化。到现在,农村土地通过流转和专业化发展,从分散 (各户)经营转向专业合作化方向,一个个现代化农场取代家庭个体经营,无论规模和效益都一直在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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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定地处滇中之中,受西南和东南暖湿气流影响,冬春干燥,雨量稀少,是著名的滇中老旱区。据 《牟定县水利志》载:1958年至1980年22年间,出现干旱18次,其中特旱年9次,重旱年3次,花旱年6次。而另一方面,由于夏秋季降雨集中,洪涝灾害也频繁发生。
受自然条件制约,牟定县的工农业生产用水,除凤屯、蟠猫沿河村寨可引部分河泉水外,95%的用水需要依靠蓄水解决。截止1985年,根据各地区自然特点,坝区形成以蓄水工程为主,大中小结合,长藤结瓜,遍地开花,以庆丰水库为主体的联合灌溉网;猫戌街以兴建小型水利工程为主,蟠猫、凤屯河谷地区以引水工程为主。有效灌溉面积比1950年的2万亩增加4.5倍。
牟定县水利建设事业在岁月中发展。经过省水利勘测设计院对牟定坝子进行全面水利规划,1989年,牟定县启动中屯 (中型)水库建设。我从县委办主任岗位调任工程建设指挥部任指挥长。从库区移民搬迁到建设完工,三年多时间里都基本驻扎在工地上。过去的工地上到处人头攒动,拖拉机、汽车,甚至连毛驴和背篮都见得到,人喊马嘶,一派热闹忙碌景象。不像现在,几台挖机,几个十几个人,冷冷清清。中屯水库库容1100万立方米,省州县三级投资2000多万元,现在看数额很小。当然,不断投入的后期建设 (跨流域调水)及除险加固资金已远远超过建设投资。
1996年牟定县提出龙虎水库工程规划,1998年3月写入牟定县政府工作报告,1998年5月开始水文观测。2001年初,三年水文观测期满,牟定县委托楚雄州水利水电勘测设计院进行勘察设计。2003年11月30日工程正式动工建设。2007年12月,总投资1.4亿元,牟定历史上最大单项投资过亿元的龙虎水库顺利完工。
中屯、龙虎水库建设,基本改变牟定干旱缺水面貌。
截止2018年6月,3座中型水库外,共有小 (一)型水库14座,小 (二)型水库98座;3座中型水库实现跨流域调水;共建设大小引水工程3000多处,全县灌溉面积达17.18万亩,节水灌溉面积3万亩。实现村村 (行政村)通自来水。
“干周山,饿倪屯,半死不活李铁屯” “大村羊肝石,吃水要做分,大人一汤勺,娃娃一调羹”,曾经在牟定大地流传的干旱民谣,也在岁月中和水车、木龙、戽水桶一起沉入岁月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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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定的工矿企业,起步最早的是乡镇企业。改革开放以来,以建筑业为龙头,一大批乡镇企业发展起来。散花建筑公司、新甸建筑公司、中屯建筑公司,这些带着明显地域标志的企业在全州各地遍地开花承揽工程,不断发展壮大。依托建筑企业,乡镇企业也迅速发展,沿着新南路往东南方向到新甸乡 (现已撤并),西北方向到天台街,在这条近10公里长的道路两侧,遍布大小企业。纤维板厂 (后成立南塔集团)、喜鹊窝酒厂(后成立正兴集团)、香料厂、标准件厂、塑料厂等一大批企业为牟定社会集聚和培养了一大批乡土人才 (民营企业家),现在,这批乡土人才依然在牟定经济社会各个领域施展才华。以今天的牟定腐乳产业为例,第一批技术工人来自早期的食品厂。90年代建立的天台食品厂、喜鹊窝腐乳厂以及后来的羊泉、云香嫂等18家腐乳企业,追根溯源,都和乡镇企业密切联系。正因为有了乡镇企业的积累和铺垫,1996年,散花村成为楚雄州第一个 “亿元村”。
在社会经济发展大潮中,适者生存,经历大浪淘沙的岁月检验。90年代政府培植的新田铁矿、戌街稀土矿以及民族瓷器厂等一批企业没有实现初衷。当然,也有很多发展壮大的例子。新甸、散花、中屯等建筑企业,乾泰、金马等建材企业,喜鹊窝酒业等一直发展到今天;特别是腐乳产业,现在已经有企业18家,产量突破6000吨,产值接近1.4亿。更为可喜的是技术上的突破和创新。过去做霉豆腐腌制腐乳,只能在冬季和初春季节。现在,企业投入科研和进行技改,已经实现一年四季生产目标。牟定腐乳生产标准成为云南省技术标准。“牟定腐乳”成功注册为地理标志证明商标同时成功申报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羊泉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在新三板挂牌上市,成为全国第一家上市的腐乳生产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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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会事业中,教育涉及千家万户,而教育的发展也是全县人民群众深刻感受着的。学历层次的提高是最直接的。我们那个时代,高中生算是高学历,现在,普高和职高 (含中职学校),像牟定,已基本实现普及 (高中)。1995年是一个标志性的年份。之前,入学难,之后,入学成为法律义务。1995年以前,我在副县长任上分管过3年社会事业。初中教育经历了几个阶段,开初只有一中和二中 (建于1972年,现在的安乐中学)招生,改革开放前后,各中心学校设立附设初中班,进入80年代后期,实现一个乡镇一所初中 (有的有两所,比如青龙乡)。当时读初中,要两个条件,一个是经济条件,家庭要供得起,要交学费书费,有的学校还收一点建校费,另一个要考得起。各乡镇小升初入学率也参差不齐,好一点的是城坝区,山区差一点,50%上下。几年里,为孩子读初中,我帮熟人老乡开口求过几个校长,有时候,校长也很为难。为什么?山区学校里一个教室坐着70个人,也有3个学生共坐一条板凳的。那几年,初中毕业生主要是考中专。中专升学率是考核学校办学水平的一个硬指标。90年代,牟定的初中教育走在全州前列。很多农村子弟通过考中专改变命运。有一个小故事。有一年,一所中学在中考时中专录取率为零,在社会上被说成抹了光头。学校承受了很大压力。校长姓刘。有一次在街上遇到,大老远的他就转身躲开。我到学校找他做工作,肯定他在校园建设和第二课堂方面取得的成绩,鼓励他多方面找原因。第二年,这所学校中考取得了新的成绩。人心和干劲是鼓舞起来的。
1994年,云南省委省政府把牟定县列为全省72个贫困县实现 “普九”目标的试点示范县。我和书记普联荣同志一起抵达昆明,省政府一名副省长和省教委主任和我们做工作。当时,省教委主任还答应 “普九”验收后支持县里400万资金。我们回来后,开会动员,组织各种力量,从普查到建立文化户口册,在各学校摸底,该建的建,该扩的扩。全县干部群众齐心协力,严格按照 “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 “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等各项指标真抓实干。1995年,牟定县实现 “普九”,通过省和国家验收。该拿的各级表彰和奖励都拿了,但恰恰省教委许诺的扶持资金因人事变动泡汤。一下子,牟定教育欠了很多账,欠了好几年才赔清。前边讲过,1995年,牟定全年财政收入不到4000万。过去,县级财政除专项资金外,自收自支。我们叫它吃饭财政,也就主要是发工资。当时工资水平低,还勉强够。如果是现在的工资水平,4000万大约只能供养几个大点的单位。
但是不管怎样困难,实现 “普九”,也就实现中国社会从孔子时代延续至今的真正意义上的 “有教无类”。对于社会经济发展和人口素质的全面提升有着划时代的深远意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又过来了23年。教育再一次发生深刻变化。上世纪90年代把土坯墙面墙换成砖墙,刮白灰的标准,在今天已经片瓦无存,全部是钢筋混凝土楼房;标准化的餐厅。从小学四年级起就要背着柴米油盐到学校自己煮饭吃的父辈,他们的子女如今在学校享受国家的 “营改计划” (全年人均补助800元)和 “两免一补”政策 (免除学费和免费教科书,农村学生寄宿制生活补助),不需要洗一个碗;脱土基盖房子,沙拉档 (木条)做窗子,挑柴搬煤炭,大通铺,四个人睡一张高低床……像遥远的梦境,孩子们已经难于进入。
2017年,牟定县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水平达标,通过云南省政府和国家教育部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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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应该讲一讲的是环境的治理,主要是水土流失治理和培植林果产业。
主要是实施 “德援项目”和水土保持工程。在推进项目实施上,采取建造各级样板林的方法。县上狠抓 “县长样板林”,乡镇一级抓好 “乡 (镇)长样板林”,各级干部,乡镇上中学生积极参与,抓了好几年。90年代中后期种植的县级样板林是高山顶 (转播台)到燕子窝这一片,种植云南松,现在已经成林,而且还发挥了很好的生态效益。红坡头下去,马厂路边一侧有一座坝叫赵石坝。2000年以前,是一座浑水坝,土红色,后来清澈了,一直到现在都是清澈的。这就是这片样板林带来的最直接的生态效益。山绿了,水清了,有很多村庄的后山,树木茂密得把过去的山路覆盖,像腊湾寨子山,由于山林阻挡,爬到山顶已经变得艰难。
在水土流失治理上,修建拦砂坝、小 (二)型水库、小水坝之外,还结合各地自然条件培植发展林果产业,主要是核桃、云南红梨和昌西雪梨。在牟定,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几年 (活)核桃大概十二三块也就能买一公斤。比前几年还便宜。这主要就是供给充足。当时,核桃种植在凤屯镇的凤屯、建新和共和镇的中屯、龙虎等一些山区村委会。现在,像扭柴河,村前村后,核桃树很多,枝繁叶茂,正是挂果盛期。昌西雪梨是到四川引进的,和云南红梨一起率先在干田 (现在已经划归楚雄)推广。当时因为建九龙甸水库,干田属于库区,培植新产业,是为当地农村谋发展找出路。后来在凤屯全镇推广。现在凤屯镇的云南红梨已发展近万亩,形成高原特色产业。
2017年,牟定全县实现地区生产总值49.6亿元,规模以上固定资产投资95.2亿元,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收入3.37亿元,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15.38亿元,城乡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达31791元、9497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