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组诗）

[二 驴]

二驴的父母近亲结婚，他有点傻

二驴有名字，但因为长得又黑又壮

邻里都叫他二驴

二驴厚厚的嘴唇时常歪斜着

傻傻地笑，嘴角下拉，眼睛乜斜

二驴无论冬夏双手都捅在袖管里

强壮的身体晃悠来晃悠去

在铁道边、供应站、电影院

但二驴到点一准回家吃饭

人们又夸二驴“精着呢”

二驴后来很有名

他爱上了小供应站里一个大辫子的姑娘

这个从外地分去的实习生

大眼睛，白皮肤，卖文具

二驴每天一早就去小供应站

趴在大辫子姑娘的柜台前

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辫子女孩看

二驴爱一个人的方式是有点傻

小供应站里有一个火炉子

二驴常去烤火

自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大辫子看

一进门就被轰出去

二驴也不反抗，只是傻呵呵地笑笑

人人都笑话二驴

说二驴有了花心

只有一个瞎眼老太太叹着气说：

二驴也活一回人

[巴奶奶]

巴奶奶很疯狂

她爱上了一位首长

看见火车开来

就用白皙的手指着火车说

“首长派警卫员来接我了”

巴奶奶高鼻梁，头上抹着桂花油

挽一个大发髻

头齐脚俏，说的是巴奶奶

巴奶奶的美，是经得住时间推敲的美

巴奶奶爱上了北京的一位首长

并且告诉每个人

“首长的警卫员要来接我了”

那时，人们就叫她巴疯子了

[王疯子]

王疯子很瘦很小

梳两条细细的小辫子，小脸美人

穿中式黑棉袄，黑棉裤绑腿

她胖胖的丈夫牵着她的手去小供应站

她不停地小声说话

有时还边说边吐一口唾沫

人们背地里叫她王疯子，随她丈夫的姓

孩子们知道她有点疯

只要一出来，就跟着她

她骂着吐着

而她胖胖的丈夫总是笑笑地看着她

像看着一个顽皮的孩子

[除了忧伤，我给它一个好名字]

一条狗在远处，没有人知道它是哪条狗的崽子

没有人知道，它在哪一天出生，会在哪一天死去

它孤独、凄凉的眼睛里有对一块骨头渴望后的绝望

有对一声吆喝的惊恐和不安

它看一个好人，也看一个坏人

有时它会摇动尾巴，它的眼神坚毅、倔强

它看着另一条狗被宠爱，被人类认了亲

一个女人说“来，让妈妈抱抱”

它默默地摇着尾巴走开的一刻

让我相信，它有高贵的血统

一条狗在远处，它张望着人间

除了感伤，我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我叫着好听的名字，弥补一条狗在人间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