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跟着黄河走

2019-11-13丁尚明

火花 2019年12期
关键词:黄河口东营黄河

丁尚明

秋分一过,天气渐渐凉爽起来,这时候黄河也结束了一年中的枯水期,河里的水越来越多越来越猛。

我们留恋夏天的黄河,因为这时候的河水是清的是柔的,温顺得就像家里伺养的羊儿猫儿,任凭你怎么戏弄摆布,它依然乖巧地偎贴在主人身旁。这时候的河道也瘦成了一条弯曲的线,站在河边就能听到对岸村子里的鸡鸣犬吠,瞟见对岸院落里升起的炊烟,闻到各种饭菜的香味。

这时候的黄河,也是我童年的乐园,同村的十几个一般大小的男娃,整天泥鳅般光着身子浸泡在清清的河水里,嬉闹、追逐,看谁凫得快游得远,在水下憋气时间长。玩腻了,就干脆一猛子扎到对岸,钻进人家的西瓜地里乱啃狂嚼一番,然后一个个腆着西瓜般的肚子折游回来。

眼下,乡人们刚收完麦,原本平静的河面,澄清的河水,一夜间就变得波大浪高起来,河水浑浊得像碗泥汤。

送走了夏天,随着黄河的一天天暴涨,也就意味着男娃们快乐的时光结束了。可是,有一个脑袋硕大、黑不溜秋、肚皮滚圆、身材矮胖的少年,依然每天痴痴地守望在黄河边。他时而凝望着奔腾咆哮的黄河发呆,时而紧随潮涌的浪花沿河岸狂奔。此时的黄河浊浪排空,浪花飞溅,那样子像极了赛场上百米冲刺的运动健将,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少年稚嫩的腿脚怎能赛过波浪的脚步?他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了下来,眼里流露出万般无奈的神情。他眺望着那一河浊水大声呼喊:爹爹您撑大船,多穿衣裳防风寒;爹爹您撑大船,出门在外别忘带盘缠;爹爹您撑大船,撑完大船把家还……少年的呼喊很快淹没在了黄河的浪涛里,他知道爹爹的大船,就在波浪的前方,他不再呼喊,他相信黄河上的爹爹一定能够听到他的心音。

算来,当船工的爹爹已在黄河上呆了大半年光景了,分别的日子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身高马大的爹爹如何撑篙摇楫逆河而上,如何和船上的叔叔大爷一起背绳拉纤。爹爹的身子弯成了一张大弓,手腕粗的纤绳嵌入他的胛窝,汗珠如雨般从他宽厚黝黑的脊背上滑落下来。但爹爹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仍把号子喊得山响:喂来,嗨,喂喂来,嗨……拉起来,拉拉哩……抬起头来看着嗨,低下头小心橛橛嗨……此时,少年脸上泛起红晕,泪水夺眶而出。

他想爹爹,他期盼亲亲的爹爹早日归来!

这个追逐着黄河奔跑的少年就是我,四十余年过去了,这一幕却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如水的日子里,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我色彩斑斓的青春梦幻,连同我一路攀爬前行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就像儿时黄河滩上玩耍时握在手里的沙,不经意间便在指间溜走了。蓦然回首,年届天命的我这才真正意识到,生命的河床上,就像那滚滚奔流的黄河水,历经千万次的荡涤洗礼,沉淀下来的便是最珍贵最值得拥有的东西了。是的,在这个世界上,令我牵肠挂肚、难以割舍的莫过于生我养我的爹娘和我唯一的女儿,再就是那条一直澎湃在心中的大河。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少时,每每读诗仙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便陡生疑惑,也充满无限遐想:黄河水怎么会从天上来呢?哦,黄河很可能是雨水变成的,可转念一想也不对呀,雨水多清黄河多浑,再说黄河奔流不息,一年才下几次雨呀,这位叫李白的大唐诗人是不是搞错了呢?!

多少年来,带着对诗仙李白的狐疑,对千古绝唱的猜测,我长大成人,步入学堂,从军入伍,成家立业。漫漫求索路上,我这个和爷爷爹爹以及祖祖辈辈一样生长在黄河岸边、喝着黄河水长大的男儿,骨子里敲上了黄河的钤印,血管里奔腾着黄河一样的血液,大脑里叠印着黄河的身影。离开故乡和黄河的数十载里,我一刻也未停止过思念故乡,思念奔涌在故乡大地上的滚滚黄河,以及阡土陌野上的大豆高粱和傍河而栖的青青杨柳!

记得,席慕容在《写给生命》一文中说道:“生命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我们都是过河的人。”的确,搏击在生命的河流中,历经无数次的风吹雨打、搏风斗浪之后,我总算略知了黄河的前世今生:据《山海经》载,关于黄河的起源,准确记载于大史前文明时期。地质学的研究显示,黄河至少在地球上生存了一百一十五万年,就人类起源看她是如此的古老,但在浩瀚的宇宙间,她仍是一条年轻的河流。是的,在世界的东方,在“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上,她就像一头横空出世、脊背穹起、昂首腾飞的巨龙,呼啸着跨过青、甘两省的崇山峻岭,越过宁夏、内蒙古的河套平原,穿过晋、陕之间的千谷万壑;她“龙尾”轻摆,于巍巍华山南麓调头向东,在华北平原的千里沃野尽情驰骋,继而一头扑进渤海的怀抱。在她流经的九省(自治区)中,汇集了四十多条支流和一千多条溪川。她全程5464公里,滋生出七十五万多平方公里的冲击平原,孕育着一代又一代华夏儿女和泱泱五千年的中华文明。

哦,我终于感悟到了“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浪漫诗仙的浪漫情怀,重新审视了从大唐走来、从历史深处走来的黄河,似乎明白了从诗仙笔端喷涌而出的“天上之水”。

黄河,我的黄河,我不老民族的母亲河!

佛说: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定数。我不是佛教徒,今生也注定与佛无缘,可喝着黄河水长大的我,自十八岁参军入伍别离故土,在历经部队数次变革和调换了数十个单位后,我依然没有离开过黄河,我的肌体里依然充盈着黄河的血液。在文学创作的百草园里,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抒写黄河和关于黄河的故事,我培植、采撷了太多“黄色”的“花朵”和“果实”。

在我离家的数十年里,我知道在那个千里之外的小山村,娘无时无刻不注视着我,无论我工作、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或挫折,一想起娘的期待眼神,心里就涌起暖流,身上就陡增力量。其实,黄河就如同我的娘亲,我也从未走出过她的视线。这条从远古走来、从遥远的唐古拉走来的大河无时无刻不滋养着我的肌体,给予我无穷的力量。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也许如佛家所说的“命中注定的缘分”。

算来,在黄河口这座叫东营的小城落脚整整三十年了。我看着小城一天天长大变美,亲眼目睹了山东的“北大荒”如何蜕变为今天“油洲加绿洲”的生态之城。记得多年前,山东电视台举办了一场知识竞赛,在抢答环节,赛场主持人:请问山东哪座城市没有树?参赛选手:东营。主持人眉开眼笑:答对了,加十分!顿时,掌声四起。

目睹着这一幕,电视机前的我如坐针毡,脸上就像挨了一计重重的耳光。东营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工作、生活在这里,我为电视台出如此题目感到不快,可人家说的确是实情,你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呀。那晚,我郁闷至极,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我一饮数杯,烂醉如泥。翌日醒来,我心里默默为东营祈祷,我也相信未来的东营一定会更加美好。

多少年过去了,这一幕始终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我,想起那晚的情景,脸上至今感到火辣辣的。的确,由于东营地处黄河入海口的“退海之地”,土地含盐量大多在千分之四左右,林业专家普遍认为,“一般乔木存活的土壤含盐量千分之三即为极限。”显然,若想城市绿起来美起来,对东营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挑战。但东营同样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里依河傍海,土地广阔,地下蕴藏着丰富的油气、盐矿、卤水资源,而更令东营人引以为傲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诞生在这里的我国第二大油田——胜利油田,经过一代又一代石油人的不懈努力,孕育出了令东营人倍感自豪的“东营精神”和新时期的“胜利精神”:“艰苦创业、不畏艰难,以国为重、无私奉献”“从创业走向创新,从胜利走向胜利”!永不言败、勇往直前的“东营精神”和新时期的“胜利精神”,在改革开放的崭新时代,同样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它激励着英雄的东营人“宁愿吃尽千般苦,誓将荒滩变绿洲”!

不知从哪天起,“关上门,堵死窗,刮场小风,就喝牙碜汤”“电线杆子比树多”这些口头禅,渐渐被人们抛在了脑后,如今的东营已是“三季有花、四季常青、生态宜居”的“国家级园林城市”。

沐浴着四月的春光,穿过一条条绿树鲜花的林荫大道,我来到了黄河的身边。在绿柳如烟的黄河大堤上,我望着缓缓东去的黄河水,在思忖。东营,这座崛起于盐碱荒滩上的小城,今天之所以天这么蓝,地这么绿,同样有着黄河的功劳!亲亲的黄河,在满足东营人生活生产用水的同时,皆因了它的浇灌,湖泊才碧水盈盈、清波环绕,白花花的盐碱地才披上了翠绿的衣裳。

据史料载,约六千年前,氏族公社的典型代表——半坡氏族就定居在黄河流域。由于黄河流域气候温和,水文条件优越,有利于农作物生长,约四千年前,黄帝和炎帝部落结成联盟,在这里生活、繁衍、生息下来,炎黄部落即构成了华夏族的主干部分。于是,无论时空如何转换,即使沧海变为桑田,这条从远古走来、从遥远的地球之巅走来的汤汤大河,始终矢志不渝、初心不改,始终静观云卷云舒、雷电虹霓,任凭风吹雨打仍不为所动,像母亲一样敞开胸襟,用甘冽的乳汁哺育着炎黄子孙。

每每品享着从黄河里捕捞的鱼虾,咀嚼着岸边采摘的瓜果、菜蔬和粮食,我就对这条浑黄的大河充满无限的感激、虔诚和敬畏,也无数次地对她生发出许多奇特的幻想。

黄河,她本就是一位勤劳、善良、博爱、无私的美丽女人的化身。在青藏高原,她降生在冰山雪峰之间的约古宗列盆地。这里没有人烟,没有滚滚红尘的纷争忧扰。在这洁净童话般的世界里,她安享着美妙的童年时光。她抬头可以仰望峰巅之上蓝蓝的天,飘动的云,以及空中翱翔的雄鹰;低头可以俯瞰脚下潺潺的流水,青青的草地,以及那些溪水畔、草地上奔跑的野驴、原羚、黑牦牛;远眺可以欣赏在风中摇曳的游牧藏人挂起的经幡……

童年的时光渐行渐远,幼小的黄河一天天长大。显然,待字闺中她壮志难酬,她要去外边的世界闯荡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崭新天地。她本不属于自己,她属于东方这个古老的国度和民族。于是,她收拾行囊,行囊盛满了甘甜的雪水,恋恋不舍地挥别故乡,一路向东。

山高路迢,征途漫漫,千回百转中历经无数次的跌倒摔打,她依然停不下前行的脚步。在跋涉到一千九百公里处,她已出脱成一个周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美丽姑娘,在内蒙古托克托县那个叫河口镇的地方,她披上了鲜艳的红盖头,做了别人的新娘。在富饶的“塞上江南”河套平原上,她结束了短暂的蜜月,怀揣着对新生活的希冀与憧憬,又匆匆星夜兼程开始了跋涉之旅。

我臆想,当黄河穿行在晋、陕两省的千谷万壑间时,她已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她硕大的子宫,永不停歇地充盈着黄土高原的漫天黄沙,然后再永无止境地分娩。今天,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华北大平原,即是她在人类活动分娩的儿女。今天,在黄河入海口,她仍以每年三千米的造陆速度向大海挺进,为东营这片共和国最年轻的土地,奉献着更年轻的土地。

从空中鸟瞰,辽茫的黄河口就像上苍绘就的一幅水墨丹青,当黄河巨龙扑入大海的刹那,蔚蓝的海面上立时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扇形。海河交汇,黄蓝相拥,在阳光的照射下,碧波浊流泛着奇异的光芒。那些觅食的鸥鹭在波峰浪谷间不停地翻飞鸣叫……这是多么令人心醉的景象呀!此情此景,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人说像两匹美丽的锦缎在缠绕,有人说像重逢的恋人在私语。我却以为,大海就是母亲,而黄河则是归来的游子。倦鸟返巢,游子归来。此时,大海母亲正张开温暖的臂膀拥抱她远游归来的游子,历尽千辛万苦的游子黄河不正偎依在母亲怀中享受那份迟来的天伦!

舐犊情深,羔羊跪乳。当年少小离家时,爹娘正值中年,如今我已年愈半百,爹娘也化为故乡大地上低矮的土丘。与他人相比,我与爹娘相守的日子实在太短。我从军的二十多年里,憨厚朴实的爹娘竟从未来部队看过我,他们的理由是不想让儿子为难,不想给部队添麻烦。如今,父子母子阴阳相隔,我想爹娘时只能一遍遍回忆二老的模样。爹娘想儿子,也只能在梦中来到我的身旁。蓦然,我的耳畔竟回荡起那首尘封在心底的歌: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大海呀大海/是我成长的地方/海风吹/海浪涌/随我漂流四方/大海呀大海/就像妈妈一样/走遍天涯海角/总在我的身旁……

那年,还是一名新兵的我,调到了东营一支新组建的部队。身处人民军队变革的大潮中,我在不断地锻炼成长。那年月,东营除了荒凉依旧是荒凉,一望无际的盐碱荒碱滩上,除了“鬼剃头”般散布着片片芦苇,便是石油人竖起的钻塔和稀稀疏疏的采油机了。尤其到了夜晚,一阵阵野狼、狐狸的哀嚎瘆得人直冒冷汗,难以入眠,只好爬起来,痴痴地眺望窗外钻塔上点点闪烁的灯光,静听隐约传来的钻机的轰鸣,心才能得到少许的安慰。记得,当时部队上下叫响了一个口号:“投身军营艰苦创业,扎根荒原建功立业!”正是在这一口号的感召下,我随部队无数次参与了地方两个文明建设,帮困扶贫、黄河防汛(凌)、抢险救灾、植树造林、农(油)田开发、捐资助学……我滚烫的汗水洒在了这里,青春的岁月留给了这里,在这片贫瘠的盐碱地上,我生命之树不断地吮吸营养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现在,东营已是令人艳羡的“石油之城,生态之城,文明之城”,还有诸多像“地球之肾”“鸟之天堂”“人间仙境”的美誉……行笔至此,我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安身立命的这个小城了。

——这里有保存完整的原始湿地生态系统和数以万亩的原生植被,有各类生物1917种,其中各种野生动物达1524种,属国家重点保护的有五十种。有各种植物393种,属国家重点保护植物的野大豆分布广泛。有天然芦苇3.3万公顷,天然杂草地1.8万公顷,天然柳林2000公顷,天然柽柳灌木林8100公顷,人工刺槐林5600公顷;

——这里有63平方公里的广阔水面,生存着白鲟、达氏鲟等国家一级保护的水生动物。这里已成为东北亚内陆和环西太平洋鸟类迁徒的“中转站”,每年有丹顶鹤、白头鹤、大鸨、金雕、白尾海雕、中华秋沙鸭等一百多万只鸟类在此迁徙、停留;

——这里生长着我国华北地区最大的平原人工刺槐林。这片近1.3万公顷的刺槐林,锁住了肆虐的风沙,挡住了北来的寒流,改善着黄河口地区脆弱的生态……

水天一色、天高地阔的东营小城,春天,茶余饭后的人们可以在绿树掩映、鲜花盛开的小径上散步行走;夏天,可以在碧波潋滟的万顷荷塘中泛舟赏莲;秋天,黄河口独有的黄须菜霜染成一张张偌大的红地毯,徜徉其间游玩、拍照,累了再支起营帐来一次别具风味的野炊,酒足饭饱之后,再移身芦荡深处,尽赏百鸟翱翔、鱼跳虾跃、芦花飞雪的盛景;冬天,原本荒凉的黄河口大湿地又热闹非凡,南徙的天鹅、大雁在这里歇脚休息,各种各样的候鸟云集在这里越冬,天上鸟儿飞,地上鸟儿舞,不冻的水面上美丽的绿头鸭、白天鹅、灰头鹳在引颈高歌……

今天,城里的人们多么渴望停下奔波的脚步,挣脱钢筋混凝土的藩篱,让生活重压下的疲惫身心得以生息和放松。原生态的黄河口大湿地自然成了他们神往的世外桃源,将身心置入大自然的怀抱,忘情地捡拾逝去的童年时光,重新找回本真的自己,摆脱一切红尘世俗的袭扰,这是多么惬意幸福的事呀。

哦,我终于明白,那些北京、天津以及身居闹市的俊男靓女们纷至沓来的缘由了,恰值四月,寂静的黄河口大湿地正被春风唤醒。

伫立在护城河的栈桥上,清波荡漾中,只见群群鱼儿浮在水面可劲儿地甩开膀子游呀游,有些调皮的翘嘴鲢还不时地跃出水面来个后空翻。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声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焰中交舞着变换……”已是《人间四月天》,“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我醉在了林徽因的笔端,醉在了和煦的春风里。

站在万里黄河的入海口,我竟有一种超凡脱俗、欲醉欲仙的感觉。右边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左边是奔腾不息的黄河。一手抚着大海的额,一手捻着“黄龙”的须。睨一眼大海,我心潮激荡,瞥一眼“黄龙”,我血脉贲张。我泪流满面了,依稀觉得大海、黄河就是我眼里的两滴泪。在黄河、大海相拥的臂弯里,我已安然度过了三十年的静美时光,这泪水是为大海、黄河而流,更是为那些为确保黄河安澜而默默付出的人们而流。

几千年来,古老的黄河养育着炎黄子孙的同时,由于她的“善淤、善决、善徙”,历史上也给生息在两岸的人们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在有史记载的两千多年中,黄河下游发生决口泛滥一千五百多次,重要改道二十六次。每次黄河决口泛滥都造成哀鸿遍野、饿殍遍地、民不聊生、背井离乡的惨状。仅1933年下游就决口54处,受灾面积1.l万多平方千米,受灾人口360多万人。1938年6月,为阻止日寇的大举南进,国民党政府在没有疏散百姓的情况下,命部队扒开了郑州以北花园口的黄河大堤,虽然某种程度上破坏了日寇进攻武汉的阴谋,但八十九万百姓被淹亡,这一人为的大灾难,造成了中国乃至人类灾难史上著名的黄泛区,多少年以后,生灵涂炭的黄泛区百姓仍走不出这巨大灾难带来的厄运。

黄河水患,自然亦成为新生的共和国的心腹之患;黄河安澜,势必牵动着人民领袖的心弦!

1952年10月下旬,刚刚诞生的新中国百废待兴,毛泽东主席的首次出京巡视,便来到了黄河。在山东黄河泺口段视察后,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徐州,紧接着又来到河南兰考县城北的著名黄河险工——东坝头【该险工是清朝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黄河在铜瓦厢决口改道处】毛主席在听了陪同视察的国家黄委主任王化云关于黄河治理的情况汇报后,望着波涛滚滚的黄河,沉思良久后说:“这可是‘悬河’啊,你们一定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

“一定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这既是人民领袖的深情嘱托,也是向全国人民发出的治理黄河的伟大号召。七十年来,它一直成为人民治黄,实现黄河长治久安的巨大精神力量!

儿时,我亲眼目睹过黄河扶堤的情景。那时,忙完秋的人们纷纷走到黄河大堤,长长的大堤两侧满是黑压压的人,白天,人们靠人拉肩背独轮车、提篮把土一点点运到大堤上;晚上,就睡在就地支起的帐篷或用苇簿、秫秸搭起的简易屋子里。年幼的我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这样拼命地劳作,我只是觉着长长的黄河堤一天比一天高很好玩儿。但我永远记住了这一幕,也知道了人们为什么这样做了。

1961年4月,新中国开创了治黄史上的创举,“万里黄河第一坝”——三门峡大坝投入运用,实现了防洪、防凌、灌溉和发电。再到2009年4月,治黄史上的又一创举宣告峻工——黄河小浪底工程投入运行,“手牵黄龙跟我走”,人们可以自主调水调沙,黄河安澜和黄河中下游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得到了根本保证。同样,在黄河口地区,人们筑起了一条43.6公里长的防洪防潮大堤,这条被誉为“海上长城”的防洪防潮大堤,确保了胜利油田五百多平方公里孤东油区的安全,黄河口治黄专家发明的“工程导流,疏浚破门,巧用潮汐,定向入海”的科学治黄方法,则基本解决了黄河入海流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一历史性难题。

黄河安然入海,“黄龙”不在“摆尾”,东营不仅是“地球之肾”“鸟之天堂”“人间仙境”,人们安居乐业的家园,而且将成为创业者、奋斗者建功兴业的乐园。

在黄河口地区,有一句广为流行的“经典”谚语:“要吃饭,跟着黄河转;要糊口,跟着黄河走!”从一个个独特的地名上,也可轻易看出东营是一个“移民城市”。

“营”“屋”“户”“组”这些字眼以及数字,在东营的地名中尤为常见,共背后都有着历史的渊源和传说。就“营”来说,应追溯到盛唐初期了。据传,公元644年至公元668年,唐太宗李世民亲率大军先后五次东征高句丽,因在黄河口地区安营扎寨,由此,这里便有了东营、西营、哨头等“兵味”十足的地名。

到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当时山东的国民政府将鲁西南一带遭受黄灾的大批灾民迁移到黄河口,灾民们被分成八大组(村)和下八个大组(村),建起的新村都以顺数为名,依次到二十五村。其他外来移民则以姓氏、数字、方位不等而取名,如北王屋、中王屋、南王屋、六户、东六户村、西六户村等。

抗战时期,因黄河口地广人稀、物产丰富,“八大组”一带便成了八路军清河军区司命部驻地,成为整个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大后方,被誉为“垦区小延安”。这里生产的食盐、粮食、棉花源源不断地运往延安,运往山东乃至全国抗日战场。

时至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东营村东南边,发现了一口日产原油十几吨的油井,这即是载入胜利史册、在新中国石油史上占据辉煌一页的华八井。于是,几十万石油大军浩浩荡荡地挺进荒原,从此,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石油人以及他们子孙的命运,便与这片荒原休戚与共、紧密相连……

想来,爹娘离开我已整整十周年了,记得在爹去世前的那个月,我回去探望已下不了床的爹,他非要我带他去黄河边转转。我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在风里浪里闯过来的爹,在黄河上漂泊了大半生的爹,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黄河的爹,他心里怎能割舍下这条朝夕相伴、生死相依的大河呢?

我搀着颤颤巍巍的爹在河边踯躅着,在一棵粗大的柳树下,我试图停下来歇歇脚。哪知,显得异常兴奋的爹,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奔涌的黄河,声音微弱但口气坚定地说:“走,继续向前走!”于是,我搀着他又跟着黄河走去……

猜你喜欢

黄河口东营黄河
跟您走向黄河口
C919大型客机106架机转场东营试飞
AN EVALUATION OF GREEN MANAGEMENT INNOVATION SYSTEM BASED ON FUZZY COMPREHENSIVE METHOD
The 18th century of America in the Autobiography
黄河
分类讨论思想
【地理标志】黄河口上蟹儿肥
垦利大闸蟹
渡过黄河看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