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长歌
2019-11-13
在石太铁路线上
跨过太行山,一路向西
在石太铁路线上,怀揣一副“正太铁路”
扑克牌的人,是一个怀揣百年心事的人
取自1913年法国人照片的54张牌上
那些趾高气扬的洋人监工、太原府城门前
与洋人合影的畏手畏脚的清廷官员、
沟渠旁的工人、牵驴的农民,倒映出一部
黑白的中国近代史
照片上那些双拱桥、三拱桥和四拱桥
它们究竟都去了哪里,太原府曾经用来
防止汾河泛滥的那个镇河铁牛,也许只能
在法国人拍摄的一张黑白照片上
向100年后的人们刷出存在感
作为石家庄人,我必须要向一条铁路致谢
向在迤逦的太行山间,擎起这条
百年巨龙的1200座桥梁和23个隧道致谢
虽然火车为石家庄拉不来燕晋咽喉的
太行山,拉不来南北要冲的滹沱河
拉不来井陉盆地、肥沃的冲积扇平原
拉不来石家庄的土地下深藏的30万个
光阴的故事,但正太铁路起点的南移
确实令一个默默无闻的乡野小村
一跃而起,把这个只有93户人家的
小村与一座华北重镇
之间的距离,缩短为
短短的三十年
上世纪80年代的幸福
请允许我在纸上排列一架架庄里造的飞机、
一台台吸引全世界眼球的12寸环宇电视、
一块块被手腕期盼已久的太行和红莲手表、
一瓶瓶洛杉矶奥运会健儿手里的维力饮料、
一碗碗与鸡蛋一起等待主人的灵芝挂面、
一只只让平凡的日子也香气四溢的金凤扒鸡、
一枚枚令朴素的童年也多姿多彩的香油镊子酥、
一罐罐使小病号们立刻康复的雪花梨罐头
一匹匹被无数爱美之心企盼的巧夺和天工牌布料
一件件使摩托车上的帅小伙更帅的皮衣
一顶顶成人、儿童、婴儿人见人爱的红叶帽子
一双双国家体委认证的比赛用长征胶鞋
一卷卷擦亮外国人双眼的猫球牌卫生纸
一个个掉到地上却毫发无损的双飞燕茶杯
排列它们,就是排列上世纪80年代的幸福
80年代的街道很小,80年代的幸福很大
80年代的石家庄,工业的血液
在每一个厂房和车间里滚烫地流动
80年代的石家庄,长征胶鞋们步伐坚定
改革的春风中幸福拥抱着幸福
排列它们,就是让华北机械厂、环宇电视机厂、
手表厂、石家庄汽水厂、粮油制品厂、食品四厂、
食品一厂、市罐头厂、棉纺厂、微水皮革厂、
红旗制帽厂、长征胶鞋厂、马胜利造纸集团、搪瓷厂
再次重聚,让几十万个声音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
排列它们,就是排列一首乡愁
排列它们,就是排列我们石家庄人
身体里的钙质,血液里的氧气
在棉一纺织博物馆
随着1954年那阵喜悦的鞭炮声
随着一垛垛棉包中绽放的白色火焰
依次照亮清花车间、梳棉车间、粗纱车间、
细纱车间、织造车间、整理车间
是打开这座纺织博物馆的正确方式
让一双忙碌的手汇入成千上万双手的海洋
将织机的隆隆声化作心跳,让棉花、
纱线和布匹的白色成为生命唯一的颜色
把每日机台前的20公里秒杀成白驹过隙
是抵达一颗纺织之心的正确方式
换上短袖、单裤、凉鞋,戴上白帽
在温度30度和湿度80%的巨大车间里
与六千颗纺织之心彼此应和
与翻飞的棉毛、断头的棉线共舞
与冬日屋顶不停滴落的水珠共舞
是观看上世纪纺织操作的正确方式
上千件纺织旧物。默默召唤着的是谁
73岁的李淑英和她曾经的亲密伙伴
——上世纪60年代的木纺车、纺叉
有悄悄话说。“明星岗”荣誉证书上
流淌着的,是一曲响彻了
半个多世纪的《咱们工人有力量》
旧饭票上,飘着厂区食堂回锅肉的味道
洗澡票上,厂区澡堂的水蒸气仍在氤氲
当那条棉的河流从和平东路转而向北
当华北最大的纺织基地收拢半个多世纪的
光芒,留下曾给石家庄人带来万千荣光的
一五计划对十三五规划的问候
当劳动密集型的青涩,向高附加值转身
当旧纺纱机和织布机上时光的滞重
破茧成蝶为国际领先的无梭织造生产线
和开足马力的15万锭纺纱生产线
LV、Chanel、Polo的内衬、外包装
诞生于家门口的常山工业园便不足为奇
但绵延和平东路1.5公里的
白色记忆,不会在时光里褪色
——“我是棉一的”
——“我是棉二的”
当街头的天津口音遭遇上海口音
两个把异乡安放成故乡的
石家庄老纺织人
究竟会掏出怎样惊心动魄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