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炊烟
2019-11-12杨占厂
杨占厂
村里人都叫她殷太奶。太奶的辈分,比爷爷奶奶舅爹舅奶还要长一辈。村里人不管是老的少的,不管是跟她平辈还是晚了一辈两辈,都一律尊她一声:殷太奶。
殷太奶在我记事的时候已经70多岁了。她是烈属,丈夫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此后,她一个人将两儿一女拉扯大,送到了城里不同的工作岗位,而她始终不愿意离开这个临河的小村庄,任凭儿女们怎么劝,她还是一个人居住在村西北的小院子里。
早些年,她还一个人春耕秋收,后来年纪大了,就只在院子门前点些菜呀,养些花呀。夏天时候,那矮矮的篱笆上总是探出一朵又一朵的各色牵牛花,勾留住村邻们下田的脚步。
殷太奶不需要担心粮食。作为烈属,除了有充足的口粮,县里、乡里和村里每逢一些节日还会敲锣打鼓地送去慰问品。儿女们也时常开着小车来探望。
殷太奶吃不了那么多粮食,就把多余的分给了村里品行端正的困难户,那些冰糖、桃酥、小麻饼、罐头则被奖励给了学习好、能吃苦的孩童们。一些聪明的孩子,如果考试拿了满分,到殷太奶的房前院后故意多转悠一会,每次都不会空手。
邻居们若是有个心里的结,去了殷太奶那里也定能得到很好的开解。她常念叨的一句是:哪有过不去的难,我给你讲讲孩子他大(父亲)去朝鲜打仗后的事情……
绝大部分光阴里,殷太奶都在院子里蹑着一双小脚来来去去,舀一瓢水,摘两把菜,喂三遍鸡,和路过或专门前来的村邻们闲几句家常。她总是在天光熹微时就起身做早饭,那缕微微泛白的炊烟升起,也成了催促村邻们快快开始一天忙碌的无声信号。
唯有秋收之后,她是最忙的,那些天,庄稼刚刚收割完的大地显示出了辽阔的苍黄,满头白发的殷太奶拿一把小鐮刀,那背上的硕大箩筐,更加衬出她的矮瘦。
她在稻田、玉米地、豆地里慢慢搜寻着,遇有遗落的稻穗,就用镰刀割下来,扔到背上的箩筐里,遇见玉米棒子,遇见豆子,也弯腰捡来扔到背上的箩筐里。通常大半天的时间,那箩筐就半满了。
她把那些稻穗、玉米、豆子、花生乃至其他的秋收作物分类放在一个又一个簸箕里,晾晒在院子里高高低低的架子上。秋后阳光仍烈,高天巧云之下,远远看去,殷太奶的院子里铺满了一个又一个图案,有黄,有红,有灰,有白……殷太奶把大自然最本真的颜色都请到了家里。
殷太奶的拾秋成果,有的被她送了人,有的换成了一张张毛票,塞进一个专用的小匣子里,那是她丈夫抗美援朝牺牲时的遗物。等到殷太奶80多岁的时候,她的拾秋范围缩小到了家边附近的几块田地里。
直到一个深秋的早上,村邻们迟迟没有看到那缕炊烟升起,大家赶紧奔向了殷太奶家。殷太奶安详地睡在那个干净的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呼吸。小小的屋子里,列满了簸箕,簸箕里有玉米粒、花生、黄豆、稻谷……
儿女们把那小匣子里满满的零钞交给了村小学的校长。殷太奶的墓穴就在可以俯瞰整个村庄农田的一个高坡上,几乎全村的人都去了。
舅奶告诉我们说,这村里,再没有那么早的炊烟了。从此,这村里也再没有一个拾秋人了。
(作者单位为江苏省连云港市人民检察院宣传教育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