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组诗)
2019-11-12张作梗
张作梗
虫鸣处尽是异乡
雷,打了一夜。
临近拂晓,
雨终于下起来了。
盛夏的黎明之雨,嘈嘈切切,仿佛死亡之水,
连翩掠过大地焦渴的嘴唇。
整整一夜,望着窗上奇形怪状的闪电,
仿若观看一场无厘头的虚无之剧,
我默数着心跳,
睡思昏沉。——
雨猛然唤醒了我焦渴的身体。泛白的窗棂上,
闪电像一截燃尽的烟蒂,被扔在纷披的雨水中。
研磨雷霆的粉末,在焦糊味儿的
梦魇中,我发现了
好几个小真理,
好几个被上帝通缉的天使。
但这一切,还不足以使我成为先知。
雨
雨从不带雨具。
雨从不避雨。一滴雨砸在另一滴雨上。
一滴雨失重,
但总是晕眩于另一滴怀孕的雨。
一滴雨喊渴,
与另一滴浑身漏水的雨擦肩而过。
一滴雨抱住另一滴雨,
在坠落中旋转,旋转中交融,
变成一滴更大的雨。
之后几天,好不容易也能开口招揽顾客的王祥终于不用只和同行打交道了。不过面对顾客,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既编不出“慈禧御用的扳指”也想不出“乾隆定制的玉佩”,难得被他招引过来顾客就这么白白流失了。而且,王祥只想卖出几件赚够本就收手,定价普遍偏高。另外定价的标准则是按照玉器的大小从小到大依次递增。这种不问品质不问种类的新颖定价方式让王祥摊铺上的商品价格从5000到5万成一字长蛇递增。货品来路不明而且价格还和体积成正比例递增,怎么看都觉得是按工本费定制的假货。无形之中就让他地摊的营销之路更加曲折。
论诗歌
诗歌要像下雨一样自然、纯粹。
像下雨一样,游走于天地之间,以不含
杂质的雨水,囊括它自身的形式、
内容、主旨、意义以及技巧。——
绵绵不绝的雨叫长诗。
骤雨叫短诗。
阵雨不妨叫组诗。
有人指着漫天的雨点说,瞧,散文的雨。
而我以为,下雨更接近于诗歌。
毋需再拟,闪电便是一个现存的醒目的诗题。
一阵阵雷声,我们完全可以分辨出是诗的
铿锵的韵脚。——
还有地上流动的雨水。像时现时隐的诗脉,
它缝合起破碎的大地,
使之成为一首诗夯实的基座。
而假如我们留心,
雨后那草尖、叶芽上挑着的雨珠,
绝对是诗的中心意象:
圆润、灵动、尖锐,而又不乏神秘。
雨水之诗
雨水再次灌满了池塘,
满溢而出的,是泛着泡沫的水声。
唉,如此多年,悲苦一再将我灌满,
为何我没有一颗丰盈的心灵?
雨中,我可以消隐在一株一头雾水的芦苇中,
也可以抱着一只水桶,下到井里,
沉思灵魂的阿基米德;
那拍打门窗的大风,也拍打着我破烂的身世。
走得再远,我也不过是在向你靠近,
雨水见证了心的泥泞和湿滑。
雨中,一切曾经鲜活的事物归于模糊,
惟有蛙鸣叫绿的池塘还保存着一颗石子坠水的记忆。
漂泊对于落叶来说是一件多么驾轻就熟的事儿。
又到了雨天。又听到雨打残荷声。
我把所有毁弃的路搜集到掌心,
我要用命运灌满这盈盈一握的池塘。
雨天的隐逸之诗
雨分开你的脸庞。
你的另外一张脸在童年里度假。
缺乏判断力的
时间,像雨珠一闪,
像雨后的大地,杂乱无章。
云朵用雨水消解自我,构成缺失的一部分。
“我的迷狂被淋湿,体内,有一半的
河山下落不明。”——
枝条上滴落的听觉,
滑入草木绿色的隧道;
你的脸在一根琴弦上晃荡,耳环轻轻爆裂。
“谁对生活行使了否决权?生活,
我像雨丝,
穿过你悲苦的针眼。”——
从谷仓内涌出的炊烟,有一瞬,
将你的脸庞定格;
你勘察手心雨水的掌纹,
偶尔摘去发梢上晶亮的风。天暗下来,
雀鸟转向翅梢的方向。
雨水
你在乎雨水吗?
——你为之将平原垒成过丘陵吗?
雨水如此茂盛,遍处生长,
没有一寸土地没被它略占过。
不会是别的。惟有它,
能带着所有素所不知处的气息和颠荡,
如此迅速地,成为我们的呼吸
和亲人。你说雨是某个
屋顶上的睡眠,你说雨点联翩扣打门扉,
你说雨水弯腰喝着柳絮,
我都会心领神会。我都会把水池移开,
栽上一棵柔软的植株。
因为雨水点在别处的灯,通过雨声的反射,
同时照亮了我们肉体的宫殿和边陲。
享乐的沉埋如此淋漓,
以致窗台何时将花盆移走,
猫叫如何踩翻脊瓦,我们都一无所知。
尔后你翻身掀开雨水,
将窗帘唰地拉开。光流进来,
杨树的大叶子晃动如在
我们的床单上画画。
漫长的雨
雨一直在下。
多少年了,它从未停止。
晴天它下着,下在我阴云密布的心上;
雨天,它混合并纠缠潮湿的世界和
人群,找寻到我后,
又把我抛弃。
雨从未停止。
从我初次结识雨,知道了雨为何物,
它就一直在我的意识深处下着。
雨声塞满了我骨头和思维的缝隙。
它不离去像一场漫长的告别,
纠缠又像恐惧。
雨一直在下。
醒着时,它下着仿佛一个迷离的梦。
当我睡着,它落在梦里又像
一个冷酷的现实。——
池塘干涸它是祈雨的菩萨,
湖泊漫溢了它是山上那个望气的人。
雨从未停止。
它藏起它的身体仍然用树叶的
沙沙声下着。——它蒙起它的头仍然
用无处不在的脚下着。
它的到来像闹钟一样准时,
而离去无有终期。
秋雨苍茫
又下雨了。
——这是第几场秋雨?
睡莲的块根浸泡在池水中,红如鸭蹼。
土地收走它一度繁茂的背影,在自我流逝的确认中,
回复为一口熬煮寂寥的平底锅。
泥水中,我播下的萝卜籽仍未发芽。
——铺盖其上的树枝沤在发黑的树叶上。
“冷。”这是心中一个发热的词。
茭白被掰走,河上飘满枯萎的鸟巢。
一年一度的稻茬,曾被掀翻在
田畴中,现在为秋雨所困,
重又露出它们蓬乱、坚硬的脖颈。
我从阴湿的谷仓走出,袖口粘满谷子。
雨落在屋顶上,像一群白鸟,刚刚栖息又飞走。
想着那些无尽的劳作、悲辛、担忧、微薄的收成,
它们与我相干又仿佛全不相干。
芦絮将白未白。江河日下。
赶在秋天前做完的事,一切还未着手。
又下雨了。——雨消弭着天地以及万物间的差异性,
落叶混同秋风,心思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