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意味·历史
——熊育群《己卯年雨雪》细节剖析
2019-11-12黎保荣
□ 黎保荣
熊育群是广东文坛也是中国当代文坛的知名作家,其长篇小说《己卯年雨雪》2016年1月出版后,在不同的媒体或刊物上,不同的研究者从各异的角度进行了解读。本文在此另辟蹊径,从小说《己卯年雨雪》中的一处贯穿全文的细节展开详细分析,兼及文学是“有意味的形式”这一重要命题。
一、 “有意味的形式”
克乃夫·贝尔在其《艺术》一书中提出两个美学假设:其一,“一件艺术品的根本性质是有意味的形式”,这是针对读者欣赏而言的;其二,“有意味的形式是对某种特殊的现实之感情的表现”,或者说“艺术是对终极现实感的表达”,这是针对作者创作而言的。他貌似试图论证“有意味的形式”能够显示现实的意义,是对世界本质的认识;他用“有意味的形式”来取代“美”这一叫法,但是他极力攻击再现性、写实性的艺术,认为“有意味的形式”完全不同于现实的情感与形式,不是再现现象的实在,而是通过纯形式来表现艺术家的审美情感,显示终极实在的意义。“有意味的形式”是与现实世界完全无关的,形式只能是纯形式,意味也只能是无内容的空洞的情感,正因其理论的抽象性与神秘性,脱离人类社会历史的具体实践,脱离人类文化心理结构的演进,难以揭示审美情感的现实的和历史的根源,难以解释纯形式背后的历史生成和社会意味。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熊育群的《己卯年雨雪》就是一部颇具“有意味的形式”的抗战题材长篇小说,在创作中用心,因而在欣赏中令人拍案叫绝,这的确是显示现实意义的对某种特殊的现实之感情的表现,换言之,既表达审美情感又具有现实价值。只不过,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作品之树也常青。作为一部有思想而又细腻的作品,该小说中的一处细节“不是妈妈”就突破了克乃夫·贝尔的理论,并非无关现实的纯形式,而是显示了形式、意味与历史的三层内涵或三维空间。
“妈妈,妈妈……”稚嫩的声音到了她的身边,千鹤子慢慢睁开了眼睛,一个轮廓跃入眼帘,影子剧烈抖动着,那么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眼睛两道白光正射向她。
小孩突然怔住了。
…………
哭声停了下来,只有抽泣,喃喃的自语:“不是妈妈,不是妈妈。”最后大喊:“不是妈妈!”她瘫坐在地上,手背擦着双眼,又哭了起来。“欢欢要妈妈,欢欢要妈妈……”
…………
小女孩起身,朝房门走去,“不是妈妈,不是妈妈……”她双手举着,还在擦泪。她穿的是一条开裆裤,光着脚板。
应该说,这个“不是妈妈”的细节,让我震惊。读罢全文,我忽然悟到这是贯穿全文的细节,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一条心理线索,用简单的镜头把全文的几种审美情感或审美心理进行了多层次的扫描,与此同时,使得该细节具有了历史意味。现在的不少小说太重视技巧,技巧用得上了天,但是作品却接不了地;同时也忽略了细节,即使写了细节,也是可有可无的支离破碎的无意味的细节,仿佛细节是游离的、附加的,与整部作品缺乏内在联系,更不用说像《己卯年雨雪》“不是妈妈”的细节一样具有全局性的关联了。
二、 形式与意味
之所以说这个细节(形式)是一条贯穿全文的心理线索,那是因为它在小说中存在着如下的意味。
首先,从儿童心理而言,“不是妈妈”的意思是“这不是我妈妈,是陌生人”。
一方面,这里的潜台词是她妈妈到哪里去了?是否被日本鬼子杀死了?在这里,孩子的母亲受难变成了祖国母亲受难的意义象征,孩子受难变成了祖国儿女受难的意义象征,需要妈妈的孩子变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正如需要祖国安定的祖国儿女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一样,而失去了妈妈庇护的孩子将如何成长,则象征着受难祖国的未来难以展望,前途是个谜。孩子成了孤儿,这不仅是一个家庭的孤儿,这只是众多家庭孤儿的缩影,具有日本强盗对中国家庭与国家的毁坏的象征意义。中国文化讲究家国同构,小说以一个家庭的毁坏,来象征一个国家的遭难,蕴含着中国文化的要义。“母亲—祖国”“孩子—未来”“家庭—国家”,这样丰富的象征内涵,在“不是妈妈”的细节之中得到了广阔的施展空间与阐释空间。
另一方面,孩子的反应先是“眼睛两道白光正射向她”,这意味着孩子对妈妈充满了期待与渴望,一个“射”字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这种期待与渴望的强烈,而这种强烈的期待与渴望之不能实现却又那么令人心痛。如此,同样是“射”,但希望的目光投射迅速变成了失望的子弹射击,“小孩突然怔住了”,恰恰将这种失望展示得淋漓尽致,“突然”显示时间迅速,意想不到,“怔住”则显示希望戛然而止,令人一下子难以接受,由以为千鹤子是妈妈的亲切感与安全感变成了“不是妈妈”的陌生感与不安全感,所以孩子目瞪口呆,心神出窍。而希望与失望之后,继之而来的却是恐惧与悲伤,所以孩子才会大哭,抽泣,自语,大喊,瘫坐,擦泪。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不是妈妈”,小说连用五次“不是妈妈”并非浪费笔墨,而是有的放矢:孩子两次喃喃自语“不是妈妈”,这表示的是她清醒过来的自我确认“这不是我妈妈,是陌生人”。孩子大喊一声“不是妈妈”表示的却是精神崩溃的绝望与恐惧,以及对妈妈的呼唤,希望妈妈能够听到她的声音而回来,声音越大越显示出绝望与恐惧之深,也越显示出呼唤之强烈,所以她才会瘫坐,擦泪和痛哭,这意味着:“她不是妈妈,是陌生人。妈妈不见了,妈妈哪里去了?妈妈我想你,欢欢要妈妈。”而朝房门走去时的两次“不是妈妈”,则让孩子恢复清醒,表达她清醒之后的失望与悲伤,以及失望与悲伤中暗含的期待与寻找。再结合小孩的名字叫欢欢,以及小说第73页“欢欢要爸爸”的细节,可见在此之前,欢欢的爸爸也已死亡,成为断头尸体,读者便更加能体会作者的良苦用心,小女孩之所以叫欢欢,而不叫娟娟、玲玲之类,很明显是因为这样能够引起一种极大的反衬作用:名曰欢欢,但是生命却充满悲伤痛苦,这是反衬之一;名曰欢欢,但是她却转瞬间成了孤儿,注定孤独与孤单,又如何欢欢?这是反衬之二。
其次,从敌我心理而言,在幸存的中国人那里,“不是妈妈”便不只是孩子那样的失望、悲伤、呼唤、陌生与孤独,而是“这不是你妈妈,这是敌人”“管她是不是当了妈妈,都是敌人”的愤怒与报复。
正因如此,千鹤子“到了营田,有人看到穿日本军装的她,上来就打,打得她牙与血从口里喷出来;有人抓住她的头发和衣服,衣服被撕开了,被人一把扯掉;有人拿刀来杀,……她的身上左一刀右一刀,割得鲜血淋淋,女人扑到在地上一声声惨叫”,“又有人捡了一块砖头,朝她的脑袋砸了下去。日本女人昏死过去了”。为了防止她被当场杀死,“祝奕典把她关进牛栏房的木笼子。笼子是船运牛用的,又高又宽,他用马钉把门钉死。要打要杀的人不依不饶,隔着笼子发泄着他们的愤怒。祝奕典抢走了两根棍棒。他坐在门边,听着他们的哭喊声像秋天刮过洞庭湖平原的风,一阵阵呼呼而起,一阵阵尖啸。雪恨者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慢慢散去”。即使是她第一次因为祝奕典救了他,左太乙治愈了她,她死里逃生,但是后来过了很久,她重新到村里,被人发现,幸存者的这种仇恨毫不减退,再次充分显示了这种敌我不共戴天的愤怒心理。
由此,“不是妈妈”便从孩子的“这不是我妈妈,是陌生人”的童年心理,变成了“这不是你妈妈,这是敌人”的成人仇恨。所以,小孩对千鹤子只是失望与悲伤,但是成人对她却是“杀你没商量”。小说将这个场景写得越细越久越残忍,就彰显了成人的仇恨与愤怒越深越久越强烈,“打”“抓”“撕”“扯”“杀”“割”“砸”“踢”“骂”等细致的动作描写极度凸显了群众的愤怒与仇恨之深,也凸显了复仇之残忍。而“要打要杀的人不依不饶,隔着笼子发泄着他们的愤怒。祝奕典抢走了两根棍棒。……雪恨者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慢慢散去”则体现了群众的仇恨之久。而“就是到了皇帝老子那里,杀日本人也冇得错!这些个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统统该死。打入十八层地狱,叫她永世不得翻身!”这样的言论不顾善待战俘的立场,完全出于血债血偿、以牙还牙的非理性心态与恶有恶报的怨恨情绪,极端体现了“存杀敌天理,灭敌人人欲”的“杀敌理学”。
在这里,女人(母亲)与祖国式的个人与国家的象征意义,变成了女人与日本人式的个人与民族的象征意义,以及女人与敌人式的个人与军人的深层联系。正因如此,无论从哪一个层面来看,作为日本女人的千鹤子都难以回避中国幸存者“这不是你妈妈,这是敌人”的敌我心理与愤怒情绪,她是否善良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因为在此她已经变成了日本这个国家、民族与军队的化身,她不得不替他们受过。
更何况,千鹤子自身也的确磨灭不了这种敌我心理,她甚至在报恩与复仇的纠结中企图恩将仇报,她想杀死受伤的祝奕典。
从这一点来说,千鹤子的确不具备“妈妈”的慈爱,而具备“敌人”的凶残,在此意义上,“这不是你妈妈,这是敌人”,可谓真切之论。只不过,与这种敌我心理互相交织的,却是千鹤子感同身受、推己及人、将心比心的对战争的反思,所以“复仇之刀在她的心里一次次举起,就像是在安慰她,劝解她,释放她,让她平静地活下去”。
再次,从母爱心理或者人性关怀而言,这个细节隐藏了小说里的从“不是妈妈”到“做了妈妈”的伏笔,流露出作者“这不是你妈妈,而是和你妈妈一样的‘人’”的思想意味。
在这个过程中,率先表现的是人物对母爱的呼唤与渴望。
当那个错把她当成妈妈的孩子唤醒她时,女人也像个孩子一样呼唤起妈妈,那凄然又至亲的呼喊声让他的心房颤抖,秋桐般的声音稚嫩、清澈。他眼里浮现出了一对母女生死相拥的场景。这个场景有些陌生,但却是亲切的。
祝奕典在心里也喊着妈妈,想起一个月前才去世的母亲他悲从中来,弥漫的伤感湖水一样把他淹没。
孩子、女人与男人对母爱的呼唤与渴望,其实象征着人们对祖国母亲的爱之呼唤与渴望,因为无论中日,人物的母亲都在受难,两个中国人的母亲去世,一个日本人与母亲生离死别,他们都离开了母亲的怀抱,他们也都失去了母亲的关爱,这象征着祖国母亲正在受难,祖国的孩子们失去了温暖而又博大的母爱,只能以一种呼唤与渴望的方式来感受母爱。他们不是变成了孤儿,便是具有孤儿一样的感受,他们是自己家庭的孤儿,也是国家的孤儿,但是他们对于母爱的呼唤与渴望却是不分国族的。正是在此意义上,作者让千鹤子从“不是妈妈”变成“做了妈妈”,同样展示了超越国族的母爱与人性。
千鹤子与武田修宏做了夫妻,便怀孕做了准妈妈,只是因为情节的需要,前面对此没有多少交代,只是作为隐线而存在。但是到了小说后半部大概第三十七章开始,作者开始描绘千鹤子的母亲角色与母爱行为。
这或者是为了孩子,母亲敢于冒险、敢于牺牲的大爱:日本习俗“孩子满月这一天,要抱去参拜神社,只有参拜神社后婴儿的生命才扎根在体内,才能带他自由外出”,所以她要冒险到中国的庙里参拜。
这或者是母亲在怀孕与生产时的充满温柔与希望的母爱:
千鹤子已经知道自己怀有武田修宏的骨肉,她认为这是神赐给她的礼物,……这是一个新的生命,新的希望,她的人生因之而有了生气。
千鹤子看着粉嫩嫩的新生命,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有了孩子她又重新拥有了世界,她的心满满的全是喜悦和幸福,她的心再一次充满了柔情,变得如水般柔软。她有了依靠有了希望。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她流泪了,为了孩子,她愿意向整个世界低头。
三、 形式与历史
《己卯年雨雪》熊育群用了14年时间来写作,其间花了很长时间调研和采访了一百多位抗战的中日幸存者,包括士兵或士兵家属,其历史性是非常鲜明的。因此,“不是妈妈”这一细节或形式的历史性不言而喻。
一方面是印证历史的意义。小说中“不是妈妈”的细节,让人不由猜测那个妈妈之所以不见踪影,到底是被日本士兵杀死了,还是自杀了。小说除了写了孩子妈妈的悲惨遭遇之外,还写到祝奕典女友王旻如婆孙的惨死(王外婆被杀死,王旻如被奸杀),以及村中的中年妇女的丈夫被杀害,换言之,女性或者失去母亲,或者失去贞洁,或者失去性命,或者失去丈夫。这一切都让人们联想到战争中女性受难的历史,因此可以说“不是妈妈”这一细节以小见大,细节不细,具备了印证历史的意义。不用看其他,就看作者根据营田抗战幸存者的口述以及史料记载,在小说后记中提及的女性受难史料就令人触目惊心。
柳仁祥的房伯柳云保的妻子汤氏,慌忙用锅烟涂黑脸,躲在灶门柴堆内,日本兵把她拖出屋外,她极力反抗,被日本兵一枪打死在草堆旁。柳仁祥的房嫂李氏,躲在灶房柴草内,日本兵用刺刀把她挑出来,拖到坳墈下,七八个日本兵轮奸后用刺刀从胸脯和下身捅刺,直到她断气。……柳仁祥的姨妈被日军抓上了轮船,一岁的女儿也不见了,两人至今杳无音讯。
任伯皇的姐姐又哭又骂,也被一枪打死了。她死时只有12岁。
日军一枪打死了他(易敬生)的老婆,当着易敬生的面,他们扑向了他的女儿,剥光了她的衣服,玩弄一番后,施行轮奸,一直把她轮奸至死。
田放贤的妻子刘瑞英看到丈夫被抓时,就跪在地上为他求饶。日军强暴了她又将她杀死。……柳长根的妻子田召英也像丈夫一样去跟日军拼命。日军见她是一个女的,就紧紧抓住她欲施强暴。田召英用嘴咬日本兵的耳朵和鼻子,日本兵被激怒了,用刺刀将她活活挑死。田召英六岁的儿子柳林、两岁的女儿柳毛被日军用刺刀从肛门刺入,柳毛被举起来在空中戏耍。
巷口吴村郑德清伯父一家,全家四人被杀,女人怀有身孕,她被杀后,日军又把她的肚子破开,……易玉桃的妻子夏氏以死相搏,被日军杀死。
而根据日本侵华造成中国伤亡3 500万以上的数据,虽然对男女受难数字缺乏精确统计,但其中受难的女性数量之大不言而喻。
另一方面则是叩问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意义。如何以文学史视野来考论一部作品在文学史中的位置,是学者或评论家的当务之急。
要呈现《己卯年雨雪》“不是妈妈”(女性受难)的细节在文学史上的意义,就要先简要梳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抗战题材小说,其中不乏叙述女性受难的作品。它们大致可以分为如下几种类型。
第一种类型是叙述女性被日本兵强暴或杀害,如庐隐的《火焰》、老舍的《火葬》。
第二种类型侧重叙述女性受难之后奋起反抗,如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写李七嫂的孩子被杀,情人战死,自身也被日本兵奸污并受伤,她回到队伍,背起枪坚决要求抗日;而田间写于1938年的长篇叙事诗《她也要杀人》,写白娘在自身被日本鬼子强暴,孩子也被日本鬼子杀死的情况下,走向疯狂,拿刀向疯狂想象中的敌人复仇。
第三种类型主要叙述女战士受难。萧红的《生死场》特意交代一位女学生(女党员)被日军杀害,暴尸荒野;而碧野的《乌兰不浪的夜祭》,写的是奸细哈的卢打进抗日老英雄唐尔的队伍,以追求其女飞红巾的假象,掩饰其破坏抗日的叵测居心,导致飞红巾的父亲唐尔和大部分战友阵亡,飞红巾明白真相之后,亲押其往乌兰不浪审判,并亲手杀死哈的卢,以大义战胜爱情。
第四种类型则为叙述日本女性受难。谢冰莹的《梅子姑娘》,叙述了贫穷而且父母双亡的日本姑娘梅子,被日军骗为慰安妇,眼见日军的奸淫掳掠、屠杀轰炸,终于走上了反战之路。金满成的《中日关系的另一角》,叙述了日本姑娘芳子与中国男子章知和结为夫妇,她反对日本侵略:“不要当我是日本女人,我是中国女人了,……我永远跟你在中国任何地方。”她宣传抗日,后被日军杀害。马若璞的报告文学《战地拾零·“原来是他妈个母货”》则与小说的虚构截然不同,它记叙了某战士与一个日本兵战斗,致其重伤,才发现这是个日本女兵,她不仅强壮勇敢,还外貌美丽(有着“高高的奶”),日本女兵要求战士给她补上一刀以免临死的痛苦,这令他舍不得,心软的同时,又痛恨日本让女人参战的“毒”。他杀死她后,挖坑埋葬她。
注释:
①李醒尘:《西方美学史教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70~373页。
②熊育群:《己卯年雨雪》,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7~9页。
③熊育群:《己卯年雨雪》,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13~14页。
④熊育群:《己卯年雨雪》,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329~330页。
⑤熊育群:《己卯年雨雪》,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239~241页。
⑥熊育群:《己卯年雨雪》,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252页。
⑦熊育群:《己卯年雨雪》,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15页。
⑧熊育群:《己卯年雨雪》,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347页。
⑨熊育群:《己卯年雨雪》,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270页。
⑩熊育群:《己卯年雨雪》,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3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