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 回
2019-11-12
深夜的鄯善国上空挂满了繁星,如散落的白色棋子布满了整个经纬。一道犹如混沌的分割线从中间把夜空劈成两半,就像是磅礴的宇宙,让人无时不唏嘘着自己的微不足道。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一棵千年胡杨上,粗犷崎岖的线条投射在银色的沙砾间。骨白坚硬的质地无情地遭受着风沙的侵蚀,却依然纹丝不动。微风四起,南岸的小湖波光粼粼。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惊得湖中的野鸭一头扎进水中,脚蹼拨开湖水,瞬间没有了踪影。在湖中央的高地上,插满了卵形和浆形的胡杨木,像一片干涸的槁木贪婪地汲取着深层的地下水。那是亡故的祖先,守护着鄯善人的血脉。
在国都扜泥城大殿的旁边,临时搭建的僧舍里,一盏微弱的油灯跳动着将熄的火苗悬挂于棚梁上。摊开的案几上有两本经书《长阿含经》和《四分律》。经书前端坐着一个面庞白皙五官俊朗的少年,他满脸愁容地看着这两部在楔形木牍和羊皮纸上,从右到左写满了佉卢文的经书,可是,他却不停地摇光。那书上所写的,是他并不熟悉的小乘经律。前几日他对小乘经律有所抵触,毕竟自己多年研习的大乘佛法是大家之宗。对于大乘佛理,他已烂熟于心。可是他不甘心,既然大乘和小乘是源自同根,都是从原始的佛教分化出来的,而且自己所研习的大乘佛法包含了很多小乘佛理。不妨先背诵下来慢慢推敲。他在游历罽宾国的时候接触过佉卢文,还能勉强着看得懂。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僧舍中的油灯彻夜不息,再之后,少年已能将这两部经书倒背如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要向法藏寺的住持再次发出挑战。
他已经参透了法藏部的秘密。他发现了法藏部中不仅有明咒之说,还是由第一个利用陀罗尼咒语简化佛法的部派。而自己精通的密咒语和陀罗尼咒语又同出一宗。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泛起了微笑。布帘外的沙石随着刺骨的寒风钻进了屋舍,下榻处的火炉贡献着最后的余热。他和紧了裟衣,走向了火炉旁,侧身躺下,便安心地睡着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要和法藏部的老住持辩经。这位应战的老僧人是鄯善国佛寺的住持。他目光炯炯,身子硬朗,银白的胡须垂至胸口,是一位对小乘佛理有着极高造诣并且德高望重的法护弟子。老住持是鄯善国佛法的最高代表,向他提出辩经要求,真是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秋季的扜泥城倒显得有些风轻云淡,淡黄色的枝头夹杂着赭色的树叶。黛色的天际一览无云。在大殿的看台上,人头攒动,偏安一隅的住宅区此时万人空巷。人们都相互拉扯着,盛情邀约过往的客商和他们一起奔向大殿前台。四周早已挤满了人,看台前蹲满了好奇的看客。有的盘腿坐在台阶上以求更进一步,有的干脆爬在了城墙边的树杈上,想登高远瞩,一览无余。大殿内坐着鄯善国王胡员叱和他的王室们,一个个翘首相盼,静待着主角的上场。
辩经开始了。
殿前的高台上端坐着两人。右边盘膝而坐的是目光坚毅,面目红润的老住持。左边是信心满满的少年和尚。老住持首先介绍了法藏部的佛理,教育了众人小乘佛教的教义教理。告诫民众要苦修其道,完善自我,以求得个人的解脱。他鞭辟入里地剖析了小乘佛教能够在此得以传承和延续的缘由,对小乘佛理做了细致繁复的论证。台下当即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口若悬河的分析论断,深入浅出,条理清晰。在场的看客无不掌声雷动,连连称道。老住持几乎没有提到丝毫的大乘佛法,因为祛除杂念,一心向佛,才能追随释迦牟尼佛精神的佛光,最终成佛。这才是小乘的至纯至高之境。
少年和尚微笑着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欢悦的国民,对着老住持开了口:
“大师的辩析令贫僧心服口服,小乘确是本国精神之良药。”他双手合十,向老住持鞠了一躬。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年轻人会惭愧地走开,没有人能威慑老住持的权威。但是这位倔强的年轻人还是开了口。
“大师的造诣之高,是我遇到的最强的敌手。除了我的师傅白头禅师。贫僧早些年就已经接触并研修过法藏部佛经。现在,贫僧已经能背诵《四分律》和《长阿含经》了,不妨由大师来挑选一段,贫僧献丑了。”
众人一声惊叹,不禁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
他闭上了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语调轻缓,毫无停顿,洋洋洒洒间万言有余。然后他睁开双眼,看着早已惊呆了的老住持,轻声询问可有错误。这时,老住持惶恐地看着他,不甘地摇了摇头。
他俯瞰着众人,接着说:“贫僧在早些年也是研修的小乘佛法,和龟兹国的鸠摩罗什大师一样。大乘和小乘一样同出一宗,以佛陀为源,并没有违逆佛理。小乘注重自救。通过苦心修行,达到自我的解脱。大乘则关注人世疾苦。在自渡的同时讲究普渡,渡己渡人方能普渡众生,得道成佛。大乘佛法认为,佛祖只是众神中的一个。通过修炼,人人都可以成佛。这就犹如汪洋中的一艘大船,沙漠里的一个王国,承载着无量众生国民。通过通体团结、圆润相处、慈悲为怀可使国民不再彷徨、与人为善、休养生息到达极乐世界。”
随后,他提高了嗓音。顿了顿说道:“国王想要治理国家,群臣想要管理国民,百姓则要安居乐业,都需要大乘的改造。自身的修行要和国家社稷联系起来,个人安危也要和国家的命运牵连在一起。人人都有责任,才能得到佛陀的庇佑,佛光的普照。”
他像一个政治家一样指点着台下的民众,讲到激动处,心潮澎湃,情绪激动。尽情地阐述着自己对佛理的精辟见解,忘我处,开始引经据典,朗朗上口。他像一个画家一样描绘着一个佛理的世界,使听者无不动容向往,憧憬着他画笔之下的极乐世界。
这时,国王激动地从大殿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他的王子和几个被面纱遮盖着的窈窕女子。
“大师所言极是,本王真是有眼无珠,大师若不嫌弃,可否作为上宾为我国子民讲经授法,好求得佛理?”胡员叱合十了双手,满脸虔诚地望着他。
贫僧昙无谶,愿为国王效劳。
昙无谶为了进一步取得胡员叱的好感,用密咒和陀罗尼咒语祈求了一场秋雨。民众们欢欣雀跃起来,摘掉了高高的毡帽,相互拉着臂膀载歌载舞。胡员叱也仰面向天,任由清凉的雨水打湿在白皙的脸上。国王的女眷们也摘掉了面纱,感受着这难得的恩赐。
一刹那间,昙无谶感觉到一股清泉侵入心脾。犹如暖阳拂面,浑身酥软。他看到了一双宝石般湛蓝的眼睛,隐藏在深邃的眼窝里,微微上翘的睫毛如蝴蝶般翩翩起舞。高挺的鼻梁,尖削的下巴,皮肤白皙,嘴唇紧闭。那一刻,所有的佛经教典,戒律清规荡然无存了。他呆立在那里,眼睛里只有这位楼兰女子。他的生命好像麦田一样随着她的笑靥左右摇摆。昙无谶知道自己难逃这一劫。
回到住处后的昙无谶再也无心诵经。坚守了几十年的习惯,在那一刻冲破了理智的约束。爱为秽海,众恶归焉。他想不到自己用三十年的时间凝聚起来的铜墙铁壁般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轰然倒塌。他起身在僧舍内来回踱步着久久难眠。夜晚的荒原起风了,梁上的芦苇杆簌簌作响。他的脑袋里都是那女子的面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占据了他的意识,挥之不去。一连三夜无眠,他再也无法忍受。用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想把这魅影从脑海中赶出去。他想起了佛祖的教诲,自己坚守的信仰,师傅白头禅师的叮咛。可仍然无济于事。
昙无谶走出了僧舍,大步走向了小湖岸边。他对着湖水仰面长叹,一轮圆月把他的一半身影投映在湖水中。他注视着湖面的水中月,想起了远在中天竺的故乡。
昙无谶少时聪颖,记忆超群,又勤奋好学,一日可背经书三百多颂。年幼时父亲因病去世,靠着母亲为他人做些织布的生计维持着本就贫苦的生活。后来,无力抚养他的母亲把他送到了沙门达摩耶舍那里。因为那里供养丰富,不用为生活担忧。昙无谶从此成了达摩耶舍的弟子。后来遇到了白头禅师,与之辩经不胜,授予《涅槃经》,每日诵读,受益匪浅。他也曾因聪明才智说服了国王,让其下葬错杀国王白象的亡兄。昙无谶因懂得咒语,所以也有西域大咒师之称。后因国王渐渐疏远于他,昙无谶于是携带了十卷本的《大涅磐前分》以及《菩萨戒经》、《菩萨戒本》等经书取道进入罽宾,然后到龟兹发现国内所研习的是小乘佛法。无奈云游至姑藏、敦煌,最后到达了鄯善国。此时的小乘佛法已在西域各国盛行。他想专研出小乘和大乘的区别,却发现本是同源,自己便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鄯善国的前身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中的楼兰国。楼兰——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和神秘。西域是一个多人种聚居融合的地方,特殊的地理环境优势,使其多盛产美女。从小河公主的旷世微笑中可见一斑。在楼兰没有迁都鄯善时,这里曾是一个沙漠中的世外桃源。宽广的罗布泊滋润着这片神奇的土地,带来了生命和安详。成群的野骆驼、野驴在水草丰茂的罗布湖边逐水草而食,偶尔,也有老虎等猛兽出没。成片的芦苇荡不仅为楼兰人提供了丰富的柴草和筑房的材料,更是水禽们生存的天堂。楼兰又是丝绸之路东出西进的必经之地,曾经的驼铃声声,商贾不停。处于夹缝中的楼兰必然受到战乱的侵扰。在那个以武力称雄的年代,纵使楼兰身于世外,不问烟火,也难免遭受战火的烦扰。在楼兰王安归被傅介子刺杀后,亲汉的蔚屠耆因保护族人被迫南迁至一小湖南岸建立鄯善国。躲避战乱,休养生息。之后,西进的佛教在此盛行,正因为楼兰人不喜战争,与人和善,恰好与佛理融合。
历史没有如果,生命也没有彩排。被废弃的楼兰和永远消失的罗布泊一样,不知何时又幻化成一座沙丘,随风而逝,变了颜色,没了踪迹。
几天之后,鄯善王胡员叱大举设宴招待这位年轻的僧人。昙无谶知道自己将会见到那位使自己终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的美人,不觉然心潮荡漾。快步流星般走进了国王的宫殿内,胡员叱等人早已站起身来恭迎昙无谶。将士领着他走向了国王,胡员叱赶忙拉着他的手,扶上了上座的莲花台。
“陛下,可否介绍一下您的家眷?”昙无谶微微探出身子,侧面对着胡员叱问道。
“寡人的太子比龙。”胡员叱指着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对昙说道。
“寡人的王后。”一位雍容华贵,面容姣好的楼兰美女,王后对着他颔首微笑。
“这是寡人的小女曼头陁林公主和女婿。”昙无谶的眼神再次与她相遇。
她叫曼头陁林,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儿,可她已经嫁为人妻。昙无谶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想起了那日在大殿前的情形,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因为他长时间的注视,倒使得曼头陁林公主羞低下了头。
之后国王和大臣们争相询问昙无谶治国治民之良策。昙无谶应付自如地回答。眼睛总是不自然地偏向于公主那边,他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忍不住地打量着她的一切。
曼头陁林不时向身边的丈夫耳语几句,微笑着对这位大师的见解表示赞同。眼里多是仰慕和赞赏的神情。昙无谶知道自己终于彻底沦陷了,怕是再也走不出爱欲的沼泽了。他多么想要公主知道自己的心意,哪怕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刻钟。他记不清楚国王大臣们的问题了,只能机械地应付着他们的提问。那一刻,他妥协了。
从那以后,昙无谶每日都派弟子四处打探曼头陁林的消息,尽可能地得到有关她的一切事情。他知道公主成婚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四处求医的苦疾。借以自己发现国中人丁不旺,时常闹鬼,而自己能够驱魔治病,让妇人多子的术法。让自己有了一个个接近公主的机会。那一晚,昙无谶和曼头陁林相见了。
当公主和昙无谶对面而坐的时候,公主感觉到了一种异样。面前的这个少年男子身形高大,面庞俊朗,一双多情而睿智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虽然外表看起来冷峻如山,心底却澎湃如潮。犹如火山之下的熔岩随时可能喷发。她仰慕他对经理的高深见解,渊博的智慧像宽广的罗布泊一样目不可及。昙无谶耐心地向她解释着诸法大义,一问一答中,涌动着依依相惜的情愫。关切中夹杂着询问,询问中暗含着试探……昙无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两双火热的手相互交握在一起,曼头陁林把头靠在了昙无谶的肩膀上。此刻,无论多么高深的佛法都抵不过海誓山盟的情话。公主脸颊绯红,双肩微微颤抖,他把致命的魔芽埋进了她肥沃的皋壤中。
似乎这种命运的结合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就像亚当和夏娃受蛇的引诱偷食禁果后被逐出伊甸园一样。爱欲的诱惑带给他们的是欢愉之后的世俗阶级和佛祖的惩戒。
事情败露之后,在一个月圆之夜,公主借着月光来到昙无谶的住所。两人满含泪水地拉着对方的双手,相拥在一起。昙无谶一步一回头,他望着泪眼婆娑的公主,慢慢消失在沙丘之间,逃向了荒原大漠之中。
昙无谶深感罪孽深重,他决意用尽余生向这段孽缘救赎。从鄯善国逃出来之后,他北上龟兹,那是鸠摩罗什大师弘法的地方。他循着大师的佛光,希望借此为榜样,不去过问红尘,不再辩经诉道。建立北凉政权的沮渠蒙逊热情地接待了他,并拜为上师。此后,他在龟兹翻译了佛教经典《大涅盘经》。并笔耕不辍,先后翻译出了《方等大集经》、《悲华经》、《方等大云经》等译书。或许在没有遇到曼头陁林的情况下,昙无谶应该会一直弘扬佛法,讲经著书,成为一名得道高僧。但是命运之神,不会偏持哪一方,也不会格外器重某个人。
在龟兹译经的过程中,昙无谶收到了一封来自鄯善国的信。他激动地打开了信笺,那是他曾经朝思暮想的人儿。在信中,曼头陁林公主告诉昙无谶,自己日夜思念着他能够回来,她还生下了一名男婴,是昙无谶的儿子。儿子的乖巧懂事更让她想念起远方的爱人。这一刻,昙无谶终究逃不脱世俗的牢笼。
此时的中原大地土地分裂,割据一方。北魏太武帝拓拔焘听说姑臧(北凉国都)有一高僧昙无谶,佛法高深,德高望重。如果请来教化国民,求得江山稳固,那岂不是一大幸事。拓拔焘派出使者向沮渠蒙逊索要昙无谶,并以武力相威胁。北凉方面,只得答应北魏的无理要求。但是沮渠蒙逊表面上答应了北魏,实则起了杀心。他派人在途中埋伏,静待着昙无谶的到来。昙无谶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却在上路之前,还想着再回鄯善国看一眼妻儿,也好了此余生。
这夜,昙无谶等人骑着骆驼穿过一个沙丘地的佛塔。夜晚的大漠荒野风声渐息,寒冷异常。转过佛塔,借着月光看到几个头遮纱布,面目狰狞,手持着明晃晃猎刀的杀手。随行的使者顿时就乱作一团,身下的骆驼也不停地摆动着身体,想要四处逃窜。眼见队伍中的一人骑着骆驼径直离开了驼队,好像打开了一个出口一样,骆驼们惊恐着向四处奔逃。坐在骆驼上的昙无谶也被受惊的生灵驮着向一片沼泽芦苇丛逃去。背后已有两三个杀手疯狂地追赶。昙无谶回头望了望散落在沙地上的经书,无奈地叹了口气。
惊恐的骆驼终于在沼泽边停了下来,前脚已经跌进了布满芦苇的沼泽中。前方已无路可走,幽暗的沼泽像无底的深渊一样,吞噬着黑夜。背后的杀手已经逼近。昙无谶跌倒在临岸的沙地上,一只脚已被湖水浸湿。围过来的杀手亮出银刀,举过头顶便向昙无谶砍来。
就在这时,一声虎啸响彻于荒原之上。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庞然大物从芦苇丛中鱼跃而出。待众人定睛望向它时,这巨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抖动着脖颈间的棕毛。似脸盆般大小的面上,白色的胡须向上翘起,一双沙枣大的眼睛令人胆寒。周身浑圆粗壮的躯体让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黑黄相间的纹路从头部布满了整个躯体。两三尺的尾巴高高翘起,向入侵者宣示着自己的威严。它呲着牙,露出犬齿,杀手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匆匆丢下刀具飞也似地逃走了。
昙无谶盘坐在地上,与这只虎四目相对。那虎慢慢靠近了昙无谶,围着他转了几个来回,把鼻子凑到了昙无谶的跟前,嗅了嗅他的心口,并打了一个喷嚏,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它伸出了鲜红的舌头,舔了舔昙无谶光秃秃的脑袋。继而张开了大口。
昙无谶闭上了双眼开始诵经:
“……善男子。若一切业定得果者,一世所作纯善之业,应当永已常受安乐;一世所作极重恶业,亦应永已受大苦恼。业果若尔,则无修道、解脱、涅槃。人作人受,婆罗门作婆罗门受,若如是者,则不应有下姓下人,人应常人,婆罗门应常婆罗门。小时作业应小时受,不应中年及老时受;老时作恶生地狱中,地狱初身不应便受,应待老时然后乃受。若老时不杀,不应壮年得寿,若无壮寿,云何至老?业无失故。业若无失,云何而有修道、涅槃……”
言毕,昙无谶感觉到眼前一阵金色的佛光,强烈的光线使他不能看个究竟。不多时,那道光消失了,那只老虎也不见了踪影。他感觉到自己浑身轻盈,似有使不完的力气。然后从地上跳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土,奔向了鄯善国所在的方向。耳旁的风声呼呼作响,昙无谶脚下生风,跑得飞快。他轻松越过了面前的土丘,树旁的野骆驼看到他后,似丢魂一般,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昙无谶心里只想再次看到曼头陁林公主,那期待的神情更加喜形于色。不觉然,又加快了步伐。
扜泥城的城头,昙无谶的儿子奎琅正在城头上借着月光眺望着远方的大漠。奎琅想起了母亲时常对自己提起的那位不曾谋面的父亲。他只知道父亲叫昙无谶,是一个和尚。这时起风了,从哨岗走来的士兵拿了一件羊毛毯披在了奎琅的肩上,奎琅抬头仰望着略显暗淡的夜空,叹了口气。在城楼上踱来踱去。这时,站岗的士兵大叫起来,他们发现前方有一巨物在向城门口奔来。因为天色的原因,很难确认对面的物体是人是兽,城头上站满了持刀负箭的鄯善士兵。
昙无谶看到了鄯善的城门,城楼上的人仿佛是在欢迎自己,他不顾疲倦的奔走过去。他想起了昔日的公主,她一定对自己的到来感到惊喜,一定备好了茶水和甘甜的葡萄等待着自己的归来。还有那个聪明过人的儿子,他要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他,教他参透世间佛法,做一个比自己道行高深的,受人敬仰的得道高僧。昙无谶这样想着竟不禁笑出声来,疾步走进了城门口。
“快看!是一只老虎,足有六七尺长啊。”城门口上的士兵对着其他人高喊。
奎琅随着喊叫的声音,夺过弓箭向城门口上的垛口跑去。他喘着粗气,迅速登上了瞭望台,拉弓取箭。同时探身向下察看,奎琅看到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虎。那虎抬头盯着城楼上的人,摇摆着尾巴,在城门口打转。然后伸出前肢,后半身就势坐下,侧躺在地上,前爪作讨好状。奎琅趁势举起弓箭,使出浑身力气,向那大虎射了过去。只听得一声哀啸,那虎从地上蹿了起来,在城门口上下奔窜,惹得地上的沙土飞扬起来。不一会儿,待尘土落定,那虎倒在了地上,粗壮而卷曲的尾巴还在做垂死挣扎。顺着箭口的下方,溢出了一滩血迹,混合着沙土还未来得及变成血渍。
奎琅命士兵打开了城门。他走向了那只巨兽,箭镞正中虎心,一箭毙命。只是他很疑惑,这已断气的畜生,睁圆的双眼像是在乞求自己,眼角还留下浑浊的泪水。
他随即用力地拔下箭头,伤口顺着箭镞,瞬间就喷出黑色的血液,他更想不明白,这只老虎,为什么会看着自己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