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过一次迷路

⊙邱贵珍

或许，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年我九岁，在杨梅成熟的季节，我回到了久违的老家。长时间不回来已使我没有了相熟的玩伴，少年玩性大害怕孤单，我十分渴望交到朋友。

春天，是农家最忙碌的季节，我时常一个人呆在家里。一日隔壁婶婶家的两个小孩拎着竹篮打我家门口过，看见我一个人在家，便招呼我一起去山里摘杨梅。我实在是太过寂寞了，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把大门锁上就和他们一起转身向山里走去。

起初，山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兴奋，我没有见过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也从不知道这般美丽的花吃起来竟酸甜可口。偶尔从树林里窜出的兔子也可以惹来少年人的一阵嬉笑，更别提随处可见的野果。但少年人的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我肉体的疲惫就战胜了精神的喜悦。我向来“娇生惯养”，新鲜感也已经消退，我便央求伙伴停下来歇息，他们却不大乐意地告诉我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就不能休息，于是我决定让他们继续走，我自己回去。伙伴毫不犹豫地向深山走去，我找了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待到山风将我的汗吹干，我决定回家。

我循着自己的记忆开始往回走，未曾想原先宽阔的路竟然越走越窄，天地间仿佛只有绿茫茫的芦苇，路，消失了，我又惊又恐，少年人低估了山路的险恶，原先和蔼可亲的苇叶也变得面目可憎，张牙舞爪的在我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了细小的伤痕，比起肉体的疼痛，精神上的折磨更让我抓狂。长时间的未进食及脱水让我头晕目眩，我绝望地躺在地上啜泣，过了一会儿我又爬起来呼喊伙伴的名字，回应我的，只有大山。

我迷路了，想到这个结果让我彻底崩溃。我大喊，狂叫，撕扯身边无辜的苇叶，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又或者是两者的混合汇集到了我的嘴里，是苦的，一顿发泄以后我身心俱疲的趴在地上睡着了，等到冷冷的山风把我吹醒，太阳已经略微偏西，我挣扎着起来跌跌撞撞的扒开苇叶继续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水声，我循着水声找到了一弯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我欣喜若狂地奔上前去，用手捧了一把扑到脸上，然后猛地一下把脸扎进水里，冰凉的水一冲，我的头脑逐渐清醒。我深深地喝了一大口，清凉微甜，我想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等我喝够了水站起来，看着山泉向山下流去，我忽然想起了爷爷曾经告诉我，在山里迷路了就循着水走，就能走出去，我决定试试。

跟着水走并不容易，一路忽明忽暗，忽宽忽窄，在混乱中，我的鞋子也丢了一只，只是无暇顾及罢了。我步步小心，因为一个失足，就可能跌到水里被冲走，甚至随便一个有棱角的石头就可能解决了我。

终于，我看到了曙光：一大片农田出现在我面前，一位农家人还在田间劳作，我一路大喊着向他奔过去，待到我跑到他跟前，显然把他吓了一跳。

在我解释了我的处境以后，这位好心的大哥为我指明了回家的方向，原来我已经走到了邻村，在向他道谢以后，我匆匆往家走去。

等我看到家的影子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我只想找到奶奶，告诉她我今天的委屈，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可等我到家以后，家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一切都没有变，但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家里鸡鸭还在闲逛，小狗看到我回来过来蹭了蹭我的裤脚就走开了。

我擦了擦眼泪，把衣服换了洗了个澡。等到家人回来，我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自己贪玩在田里弄脏了衣服，家人也没有发现异样。

有些苦难只能自己去承受，这是我领悟出来的道理。

后来，我在生活中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迷路”，每次“迷路”，我都不会再哭，仿佛那一年我所有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多想回到那年，回到九岁那年，抱抱那个躺在地上哭泣的女孩，对她说：“没关系的孩子，你会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