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回头(组诗)
2019-11-12
黑河
黑河是两个相似的影子落在异地重叠
是周身的关节集结于梦中的缄默
时光以慈悲为怀,马号里夜草如歌
是冰冻三尺时,父亲提着炭火回家
篱笆为逝去之物,我只惧怕语言之栅
就像那金色的年华在葵花田里炸裂
谁此刻突然开口说话,就是谁还活着
青石
癫痫病人发作的时候
小学校北面的文泗公路正在整修
每个学生都分到了任务
要在规定的时间内上缴一些石子
我们就把长长的木板课桌撤到一边
砰砰咔咔的声音,几乎敲破了天
我惊愕于对面的那位同学
忽然用脑袋死磕着堆满碎石的地板
嘴里吐着白沫,右脸流着鲜血
眼睛翻白,直盯着上方的横梁
尽管那是个阴雨天
我还是看见了从屋顶震落的尘土
他被抬走的瞬间
留给我一张青涩而又麻木的脸
我们继续敲击着四处捡来的青石
内心承受的不只是破碎的声音
还有一颗疯狂的头颅,凭空甩动
后楼水库
我们站在南岸打赌
看谁有胆子游到北岸去
允许利用堤坝的坡度
助跑,腾空,深深地跃入
当拨水的力量不能溅起更大的浪花
我们踩着水,在水中绕圈
巨大的浮力让每个人都深感恐惧
我仰着脸,最后一个游回南岸
在他们中途撤退的波涛里
我只是多看了一眼荡在四周的山峦
就牢牢记下一个北方少妇连绵的小腹
十年后我提起后楼水库
朋友说就是水库西边多了一条高速公路
我们向左,向右,穿过公路下的涵洞
从高大的堤坝上俯视这片水域
水体凹陷,收缩,颜色更加黯淡
斜坡上正有一群水鸟轻点着琐碎的脚步
不知是谁忽然扯起嗓子吆喝了一声
水鸟扑扑掠过水面,消失在干瘪的北岸
我的视线因此延向周围起伏的山丘
蜡黄的土层上泛起一道道厚重的褶皱
这是冬天
几丛散落的松木,杵在东山顶上
像刻在一条断臂上的刺青,让人陡生恐惧
小学徒
我没能原谅这个拙笨的技工
在光滑的缸套上制造的巨大伤疤
那原本是一道微小的裂纹
如我亲眼所见,他接通电源
夹紧焊条的一端,轻触断裂处
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手持面具
每次点焊,他已惯于扭头
以此躲避一道道刺眼的光芒
坏脾气的师傅朝他吐口水
怒斥一个无用的东西走了弯路
我看见小学徒扭头向里
闷声不语,身上冒着散乱的热气
熟悉的就像我所经历的那些启蒙
黑松
列车驶进鲁南山区,我注意到那连片的人群
只是些黑松,影影绰绰地站满了山冈
静默如布道的徒众,化成黑夜中透视的部分
轨道的两侧,向后疾行的幻像貌似人民
是年我年少懵懂,随父母自关外返乡
今夜我参照自己,错过命运或坐地日行
做了故土的逆行人
讥笑回旋的泪滴,却无法抑制周身的世故
大海
我的一半来自大海,来自大海回落时
飞溅在浪花上的虚幻之辞
总有一些人踩着狂欢的脚步奔涌而来
倘若我回头,将终结自己的另一半
我以漫游者的姿态诠释着大海
我们平静如初,共有一个深处与底部
所有的愤怒死于海上的旋律
所有的光都是假象,是座丑陋的建筑
犹如死亡之于坟墓,铭文之于荒草
我用另一种方式描述过大海的汹涌
它由两股力量形成,相互对撞与和解
从一枚鹅卵石上呈现出爱的辨证
也许这就是全部,记忆中疯癫的曲线
桑柘木
我秉持着一个虚无主义者的根本
向命运与一位来自命运的锯木者叩问
桑柘木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如果看不见年轮,谁能猜出枯死的时辰
它们是否永生不灭,并相信佛陀
看得出来桑不爱柘,柘不爱桑
它们是两株植物,属于两个对立的家族
一个来自血泊,一个来自星座
桑柘木却只有一棵,除了周身的裂痕
还有着另一种形式的旋转与磨损
像我左脚上的木屐与右脚上的轮毂
所有变异的声线深入到了芜杂的根须
我因优柔寡断换得难以为继的生活
飘零,摇曳,写着一首心灰意冷的诗歌
那本古老的易经我也早就研究过了
只要桑柘木还活着,我拒绝洞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