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
2019-11-12梁弓
梁弓
每个人都有后悔的时候,即便是再伟大的人,恐怕也难以幸免,何况夏向君只是个普通女人,她后悔的事,那是一箩筐也装不完。几乎每周都在后悔。甚至每天都在后悔。最最后悔的,当属嫁给邱文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稍微有点不如意,夏向君就会说,当初真是瞎了眼了,跟你结婚!或者说,嫁到你家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偶尔遇到烦心的事,说说也可以理解,但问题是,这种话成了夏向君的口头禅,不分时间地点,总是能脱口而出。
每当这时候,邱文艺只能闭口不言。
跟女人争论对与错,实在没意义,而且从心底说,夏向君的后悔似乎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夏向君父母出生于农村,读大学留在城里,这样算起来,她应该是城二代,说不上显赫,家庭条件还不错。当然只是不错而已。跟她一起玩的女孩,大多想找城里人。夏向君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来自农村的邱文艺。虽然出身于农村,但邱文艺有明显的优势,仪表堂堂,大学毕业后留在高校做老师,这对于在企业中学任教的夏向君来说,很有吸引力。
经朋友介绍第一次见面,两人感觉都很好。邱文艺干净利落,脾气温和,彬彬有礼,很容易赢得别人的好感。而漂亮的夏向君也让他无可挑剔。
相貌出众的女人更容易成功,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夏向君与邱文艺的交往,一开始就遭到家人反对。夏家居城里,家境显然比邱家好,他们不想攀高枝,对方至少也要说得过去。不成还要他们接济?夏向君说,你们看不起农村的?父亲说,不是看不起农村的,不是为你的将来着想吗?夏向君说,别忘了,你们也在农村待过,你有没有想过,农村人都瞧不起农村人,城里人更瞧不起了。母亲说,你这丫头不知好歹,我们反对,不是为你好?他家什么情况你清楚吗?夏向君说,管他家什么情况呢,我是找的他,又不是找他家的。父亲摇摇头,说你自己拿主意吧。
对于邱家的情况,夏向君听邱文艺提到过。邱文艺父亲去世早,家中只有母亲相依为命,没有男人的家庭,日子好不到哪儿去。几乎在村子里垫底。夏向君过去,能明显感觉得到。
好在那时候夏向君对这个不怎么计较。
之后的一切还算顺利,相互了解后,准备筹备结婚的事,唯一的分歧是结婚地点,夏向君说在城里办,邱文艺坚持在老家举行仪式。夏向君说,回老家,城里那么多朋友同事,怎么办?都让他们赶过去?邱文艺后退一步,提出城里乡下都办。夏向君说,哪有那么多精力!邱文艺说,老家总要意思一下吧?你让我考虑考虑。
邱文艺与母亲商量,母亲说,向君想在城里办,那就在城里办,哪天你们俩回老家,把几个近房请来吃顿饭。这个方案,夏向君也没有反对。
在夏家的操办下,夏向君与邱文艺顺利结了婚。邱文艺在单位尚属新人,住集体宿舍,夏向君资格老些,分了套房子,他们的新家,就安在企业学校里。这让邱文艺心里面有点别扭。谁让自己没房子呢?尽管不情愿,也只能如此了。很快夏向君怀孕了,需要有人带小孩,夏母自告奋勇,要过来帮忙。夏向君却说,母亲过来不合适。母亲说,怎么不合适啦?夏向君说,你看房子这么小,天又热得厉害,你和邱文艺……总是不太方便嘛。夏母就有点生气,说,我不带谁带?夏向君说,让邱文艺的母亲来带。夏母冷冷哼了一声,碍于邱文艺在旁边,夏向君不好解释,只是笑笑。
夏向君如此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带孩子,其辛苦可想而知,既然邱文艺有母亲,何不让她来操劳?用了别人母亲自己母亲就可以轻松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夏向君孝心的体现。
听了夏向君的解释,夏母终于释怀了。
当然这其中还有个原因,夏向君没有明说,夏母脾气不好,夏向君这点很随她,两人一块过,争吵呵斥就会成为家常便饭。
邱母自然不同了,她以感恩之心伺候媳妇,做事勤快不说,还不会有任何怨言。
在家中,夏向君绝对是全部掌控。她觉得有这个底气。房子是她单位分的,而且还生个男孩,对邱家来说,那是天大的恩德。邱文艺对她确实也很好。有时夏向君颐指气使的,邱文艺一笑而过。指挥邱文艺不要紧,但他不能容忍夏向君对母亲的呵斥。邱母人老实,但说到灵活机智,难以达到夏向君的要求,被说上几句,总是忍气吞声的,邱文艺起初也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住就劝夏向君,不料夏向君大发雷霆,连他一块骂。邱母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给夏向君赔不是,又劝说邱文艺,劝不住偷偷地骂他,总算平息了战火。
每每看到母子俩垂着头,夏向君有种大获全胜的快感。
孩子要人带,但母亲在这确实不合适,邱文艺跟夏向君商量,是不是让母亲回去。夏向君说,怎么,她在这受委屈啦?邱文艺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妈从来没说过,不过她年纪越来越大了,手脚不方便,我怕她帮不上忙,反而惹你生气。夏向君说,你也知道惹我生气?那就让她勤快点。邱文艺心中“腾”地冒出一团火,终于忍住没有发作。
让她回去也可以,孩子怎么办?夏向君说。
能不能请你妈帮忙带带?邱文艺试探着说。
没听说哪个小孩奶奶不肯带,让外婆带的。夏向君说,邱文艺,你还真想得出。邱文艺说,我这也是希望家庭和谐……夏向君说,不和谐能怪我吗?她回去也行,你花钱找个保姆吧。
邱文艺没钱,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后来跟母亲聊天,邱文艺觉得内心有愧。母亲责怪他说,文艺啊,你怎么能跟向君这么说?别说不让我走,让我走也不能走,回去之后,想看看你和孙子怎么办?
邱文艺默默地点了点头。
按照邱文艺当初的设想,大学毕业留在城里,娶个漂亮的媳妇,把母亲接到城里来享福,如今老婆娶到了,母亲也在城里,但离享福却有千里之遥。为什么会这样呢?走到这一步,肯定是自己的原因。但究竟错在哪儿?因为自己是农村的?因为太穷?农村的这一点无法改变,说到经济,高校教师收入就那么多,自己有什么办法?
如果这些都没有错,那就只能是选错了对象。这并不是说,夏向君就有什么错,只是两个原本没错的人,碰到一起就错了。许多人会面临这种无奈。
转眼之间,儿子六岁了。这六年间,虽然母亲整天笑呵呵的,但邱文艺知道,她过得并不开心。自己更是度日如年。
邱文艺再次提出,让母亲回家。
想回就回吧,留住人留不住心。夏向君终于松口说。婆婆在这儿,给家里帮了不少忙,但在夏向君看来,也给她添了不少堵。她这一走,大家都能轻松些。最轻松的是邱文艺。不过轻松仅维持片刻,夏向君又抛出棘手问题,你妈回老家,孩子谁带?小孩不像以前那么麻烦,但仍然需要个人。邱文艺立马表态,我带。他在大学里上课,时间自由些,这几年发展不错,评上副教授,还当上了学院副院长,行政工作虽然牵扯精力,接送孩子放学上学没有问题。
你现在是关键时期,心思要放在工作上。夏向君说。她还指望邱文艺再上个台阶。邱文艺说,这也不影响……夏向君说,不行,还得找个人来,不行就让我妈带。
夏向君有这个意思,邱文艺乐意服从。
到夏向君家来照顾外孙,夏母倒积极得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以后的几年里,夏母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整天忙里忙外的,贡献没说的。但岳母不好说话,家里的事经常指三道四。邱文艺作为女婿绝对配合她。夏向君不管这一套,你不包容,我也不客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样儿子上中学后,母亲也被夏向君打发回家了。
岳母回家去,还有老公,还有儿子,实在无聊可以打打麻将,而邱文艺的母亲,却是孤零零一个人。把母亲接过来同住,互相照应着,原本是最理想的,可惜夏向君不好相处。后来邱文艺又想,如果在小区里买套房子,留给母亲住,他经常过去看看,也挺好的。只是这个想法很不现实。目前的房子都是贷款的,每个月要还几千块,哪还有钱买房啊?
即便有钱,夏向君也不会同意的。
说到底,还是夏向君容不下母亲。
夏向君经常唠叨,后悔啊,后悔,当初怎么看中你呢?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随便找个人,也比嫁给你好啊。邱文艺想想也是,自己又给她带来什么了?
或许夏向君的抱怨真应该归咎于自己。
起初交往时,夏向君表现得非常得体,热情,大方。她对邱文艺的人满意,对他的工作也满意。甚至是邱文艺的名字也引起了她的兴趣。邱文艺说,名字是他做小学教师的父亲起的。因为父亲去世早,日子过得比较艰辛。夏向君说,这些都无所谓,她看的是人,跟家庭没什么关系。
潜意识中,她觉得这种家庭更适合自己。
夏向君的不满意,从结婚前夕开始的。在此之前她去过邱文艺老家。贫穷的山村,让夏向君感触很深,但只是感触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更多是一种旅游的心态。这地方条件艰苦,可是自己又能来几次呢?邱文艺家穷,她也没指望对方能帮衬什么。结婚地点的分歧,让夏向君有点不太高兴,很快解决掉,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后来邱文艺母亲过来带孩子,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夏向君非常得意。如果非要找出遗憾之处,就是婆婆笨手笨脚,好在她还算听话,两人没有起过什么冲突。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计较,最终真正让夏向君恼火的,还是邱家的贫穷。起初夏向君没在意,渐渐地才意识到。家里的钱似乎永远都不够用。吃饭要钱,穿衣要钱,买奶粉要钱,买各种玩具要钱。找保姆费用还没算在内。别人也这么过的吗?不打听还好,一比较夏向君满肚子火。那么多条件不如自己的朋友,要么嫁给有权的,要么嫁给有钱的,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偏偏自己这么倒霉!偏偏嫁到了窝囊的邱家!她当初看中邱文艺的相貌,他的脾气,他的体面的工作,说起来实在没任何意义。即便邱文艺做了副院长也还是穷光蛋一个。夏向君要撒火,自然要撒向邱文艺和他的母亲。
商品房开始实施时,夏向君想改善住房条件。邱文艺沉默不语。买房子那要真金白银的。夏向君说,我们把积蓄拿出来,两边老人凑一点,其他的可以贷款。邱文艺说,我妈哪有钱拿?夏向君火了,就活该我们家出钱?人家结婚,男方家里买房子,送电器,带孩子,你们家,做过什么贡献?是结婚出过钱,还是生孩子送过礼?现在买房子,还是一毛不拔啊?
邱文艺答应,回老家想想办法。老家显然拿不出钱,邱文艺转了一圈,回到城里,找几个朋友借了钱。他打算去外面培训机构上课把钱赚回来。
前些年,邱文艺从来不屑于上这种课。
母亲回老家,邱文艺松了口气,但对于老人的思念之情,越来越强烈。相信母亲也在想念他和儿子。就像母亲说的,走了想见他们都不容易。只有邱文艺多回去几趟。春节前后回去一次,暑假回去一两次,还有清明、五一、端午、中秋、国庆,总归要回去一两次。这样算起来,一年也不过回去三五次。
回老家,对于邱文艺和儿子来说,是最开心的事,于夏向君仿佛遭罪一般。
首先是交通不方便,乘火车,转汽车,还要步行一程。去一次,能把夏向君累个半死。其次农村条件太差。吃喝拉撒住都跟不上。邱文艺尽量迁就她。比如说缩短在家的时间。比如说去镇上吃饭。夏向君也有自己的办法,吃不惯农村的饭菜,她就带零食,喝不惯农村的水,自备矿泉水,带上充足的牛奶。到镇上吃饭也是个办法。吃饭去镇上还行,再住旅馆有点说不过去。夏向君自己带被单、枕套,不用家里的旧东西。带的东西多,增加邱文艺的负担。邱文艺想回家就不怕累。后来条件好一些,下了火车直接打的。如果连火车那段都打车,也不是不行,不过觉得有点过分,也就算了。
全程打车不现实,买辆车还是可以的,不说城里人,乡下买车的都很多。这个要求不过分。夏向君说,没有车以后不去了。
你不去就算,我带儿子回老家。邱文艺说。
他甚至想,夏向君不去最好,她一到老家,啰嗦得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把母亲累得够呛。
但邱文艺打错了如意算盘,夏向君说,她不回老家,也不允许儿子去。
看来还是得三人同行啊,车是不能不买的。
邱文艺决定咬紧牙关买辆车。夏向君说,这回让老家出点钱?邱文艺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既然承诺了买车,自然会兑现。他把烟和酒戒了,能省就省一点。另外刚刚评上教授,出去开讲座做评委机会很多,只要辛苦点,也还是能赚到些钱。邱文艺像只勤劳的蜜蜂,一刻都不敢停歇。努力的付出终于换来了小车。
刚买车,夏向君有点兴奋,开着到处去玩,也不介意回回老家。可是去过两次,就觉得很没意思。开车的新鲜劲已经过去。回老家有什么意思?吃没得吃,玩也没得玩。就是去看看老太婆。在夏向君的眼中,老太婆已经成了严重的负担,有一天突然死了,倒是可以省却不少麻烦。终于有一天,夏向君说再也不想回老家了。她以为邱文艺会求她呢。邱文艺求她,她还要端端架子,至于去不去,那得看心情再说了。但邱文艺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对开车更感兴趣,练好车开着去上班。邱文艺有一套新的计划,有时候单位里没事,他就开车回老家,陪着母亲吃顿饭再回来。再后来,也会带着儿子回去。当然这只是两个男人的秘密。
从单位开车回老家,不过两个多小时,一直以来,保密工作都做得非常好。然而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到底被夏向君知道了。夏向君愤怒地说,你不怕影响儿子学习吗?
邱文艺沉默以对。
夏向君冷笑一声,索性把车钥匙收回自己手中。
临近春节,邱文艺准备回老家。夏向君明确表态不会去。邱文艺说,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强,我跟儿子去玩玩。夏向君说,儿子马上高考你不知道?外婆那边都不去,还回小山沟?邱文艺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回去一趟。夏向君说,那随你的便。车子是别想开走。这时候,火车票早被抢光了,邱文艺也没买到汽车票,最终打车回去的。
儿子过年没回老家,始终是邱文艺一块心病,正月底夏向君出差,邱文艺带儿子回去一趟。
这样过了两三个月,邱文艺再次提出,母亲想他们,一家人回老家住上两天。
你想毁了儿子呀?我看你脑子进水了,还有一个月左右,儿子就高考,现在哪能到处乱跑?是看你母亲重要,还是儿子高考重要?夏向君咆哮道。
哪个重要邱文艺很清楚,但他选择了沉默。
这事说过就算了,夏向君并没有放在心上。周五上午,夏向君来到单位,泡杯茶吹着碧绿的茶叶,就接到邱文艺的电话,说是学校临时安排,让他去北京出差。夏向君说,儿子高考在即,你还有心思出差?邱文艺说,这是学校的安排,我也没办法,要不我就说家里忙,走不开,安排其他人去?夏向君说,那能推掉吗?邱文艺说,不去别人还能用枪逼着你呀?
既然学校安排好了,那就辛苦一趟吧,你是学院的领导,不能让别人说什么话来。夏向君转念说道。
邱文艺院长做了四五年,很有希望提副校长,关键时刻,不能拖他的后腿。
儿子读高中,一直住校,半个月回一次家,今天正好该回家了。夏向君打电话询问儿子,晚上想吃点什么。她对儿子上心得很。儿子说,高考只剩下一个月时间,准备待在学校复习,这周就不回去了。
挂断电话,夏向君总感觉不太对劲。
邱文艺出差,儿子在学校复习,怎么会凑得那么巧?莫非……他们约好回老家的?这个邱文艺,想把儿子带坑里去?如果真是这样,我绝对饶不了他!夏向君想了想,往邱文艺所在学院打个电话,说找邱院长,对方回答邱院长出差了,夏向君问出什么差,对方说参加北京的一个学术研讨会。夏向君听着不像有假,这才作罢。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邱文艺出差五天,周二晚上才回到家,整个人显得很疲惫,无精打采的。夏向君说,出差很累啊?邱文艺勉强笑了笑。夏向君说只要能当上副校长,累一点也是值得的。
好在之后一切顺利,邱文艺没再出差,一心一意照顾儿子,为他填报志愿忙前忙后。儿子很争气,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就是离家有些远。开学前夕,夏向君想把他送到学校,儿子说要自己走,只同意他们送到火车站。夏向君说,真该报本省的学校。儿子笑笑说,我想出去闯荡闯荡。夏向君说,我会想你的。儿子说,我也会想你的。
随后又加上一句,就像爸爸想奶奶一样。
夏向君愣了一下,儿子已经向车门奔去了。
妈妈保重!爸爸保重!儿子扶着车门扭头喊道。
儿子上大学,不用再为他的成绩发愁,夏向君感觉很轻松,同时又有些失落。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儿子十八岁了,想想以前,又是照顾他的生活,又是关心他的学习,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夏向君感叹道。
是啊,每个父母都不容易,尤其是单身母亲,把孩子拉扯大更加艰难。邱文艺说。
夏向君斜了他一眼。
今天儿子说话莫名其妙,怎么你……也莫名其妙的?夏向君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邱文艺叹了口气,说,我妈去世了。夏向君说,你妈去世啦?对于邱文艺的母亲,夏向君向来没什么好感,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惊诧。夏向君说,什么时候去世的?邱文艺说,五月初。她病得很重,我和儿子匆促回去,陪她一晚,第二天凌晨就走了。
五月初……原来你们回老家的?良久夏向君才反应过来。
好歹老人家见到了我和儿子。邱文艺点点头说道。
邱文艺,你说去北京出差,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你跟学院合伙骗我……夏向君叫了一句,想到事情已经过去,儿子也考上大学,何况邱文艺母亲去世了,再吵显得不太厚道,于是放低声音说,你妈没问到我?邱文艺说,问了。夏向君说,那你是怎么说的?邱文艺说,我告诉她你在国外出差,很想来看她,可是实在没有办法。夏向君说,你应该告诉我的。事已至此,她也愿意讨个人情。邱文艺心想,我说了你会去吗?恐怕连儿子也不让他去。
儿子马上要高考,你居然还带他出去,这份胆量,不能不让人佩服。夏向君开玩笑说。
见奶奶最后一面,比他考上大学重要多了。邱文艺淡淡地说。
车钥匙在我的手上,你们怎么过去的?夏向君说。
我找同事借的车。邱文艺说。顿一下又说,即便借不到车,哪怕坐火车,哪怕乘汽车,甚至是跑回老家,儿子也会跟我去的。
邱文艺母亲去世,心情不好,他想说就由他说去,摆脱掉一个大包袱,邱文艺以后安心照顾家,被他呛上几句也无所谓。夏向君宽慰自己说。
你妈将近八十了吧?走了倒也少受罪。夏向君说。
老人受了一辈子苦,也该歇歇了。邱文艺说。夏向君点点头。邱文艺紧接着又说,我也该歇歇了。夏向君说,是该好好地歇歇。邱文艺从房间里拖出行李箱,在夏向君惊诧的目光里走到门口,回头说,明天上午,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夏向君喃喃地说,民政局?去民政局干吗?邱文艺说,离婚。夏向君愣怔了片刻,指着邱文艺骂道,你脑子有病,以前既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小的,那么难我们都撑过来了,现在条件越来越好,你居然要说离婚?你是不是昏头啦?
以前不离婚,是因为怕我妈伤心,她老人家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邱文艺冷笑着说。
邱文艺,你好好考虑清楚,我们离婚,你的副校长还有希望吗?夏向君重重地哼了一声,这辈子都别想了!邱文艺说,你以为我会在乎一个副校长?我最期盼的就是能陪着母亲。说着叹息一声。夏向君猛地叫道,姓邱的,想不到你这么自私,脑子里只有你妈,居然连我和儿子都不顾!你这个混蛋!
我跟儿子沟通过,他也能理解我。邱文艺沉吟一下毅然地走了。
夏向君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颓然地跌进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