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传说(组诗)
2019-11-12王家新
王家新
一则传说
传说,因风急浪高
雅典人到提洛岛祭祀阿波罗的
神圣仪式推迟
苏格拉底的死刑因而也被推迟
他被投入监狱
弟子们轮流探望
乃有了对话录。
而你为什么想到了这个?
在这爱琴海上飘荡
时间与囚徒
火焰与纸页
眼球与剃刀似的风……
连这波平浪静的美也有点
让人惊异……
那就让那个人接着谈吧——
让他把自己献给
一双必死的嘴唇。
路过帕罗斯岛
据说,这就是美国诗人吉尔伯特
和他的琳达
生活了多年的岛了。
而你是否也愿在这里上岸?
也许你也会遇上一个
美丽而又会烧鱼汤的琳达?
但是遇不上也没有关系啊,
瞧,那山腰岩石间的几棵松树,
它们会教你
如何在贫瘠中扎根。
在一座火山岛上
带孔的火山石,像暗红的心脏
码头上,几个废油漆桶
灌满空洞的回声
我刚一登上黄昏的山顶,一颗流星
带火的陨石
直射入远方的海
它好像就来自我们的前生
河 流
我生命中唯一的河流
我童年的那条河流
豌豆花,麦浪,从河边麦地中
突然窜出的狼或兔子……
那时每年夏天我们都在河里度过
游泳,打水仗,直到有一天
一股涌浪突然卷来,接着是湍流
使劲把我朝水底里拽
好在不知怎么的,我竟又
浮上来了,鼻子呛得要出血
从此我总是远离河边
我童年的河,也渐渐离我远去了
但是昨夜,我竟又伸手摸到了它
还是那道荒草岸,当我走过
我的河流,像兔子的后背一样抽动
带着我听不见的喘息声
于是我想,我的河流其实一直还在
我的河流,也变乖了
翻译问题
我发现一位纽约的译者
把我一首关于“雪花”的诗
译成了关于“雪暴”
这不是她的问题,是纽约的问题
是天气的问题
在纽约的冬天只有冰风
只有一场接一场雪暴
我知道那雪暴,我进入过
那从大西洋刮来的雪暴
它曾夹杂着成吨的冰块
砸在我的头上
而这是在我的干燥的北方
我们只拥有在空中飘啊
飘啊,总也飘不下来的
雪花。
野杏花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山里还有点冷,
在北方三月料峭的春寒中,
当我们沿着长城脚下的山路盘旋而上,
渐渐地,像是置身于一个梦境——
那满山的绯红色云朵,那种轻盈,
那种柔弱,那风中的野火……
我想停下车来呼喊,但我却流了泪……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春天。
而现在,在一个荒废的院子里,
也好像是在一幅发黄的照片中,
我又见到了你,黑色的木板房已经朽坏,
荒草尚未泛绿,主人不知所向,
而你们就那样开了,一棵,两棵,三棵,
像是要把自己献给一个最寂静
也最完美的春天……
没有一种美不带有哀悼,
也没有一种树木不带着它自身的记忆。
我就这样置身于一片禁地前。
我甚至不敢更接近你。
除了泪,我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说出你。
但是我知道
我自己的春天已经再次到来——
“送冬节”
今天,中国农历“惊蛰”,
一个俄国留学生送给了我礼物——
一小彩罐她家乡的巧克力,
说今天是俄罗斯的“送冬节”。
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隆重的节庆,
我倒是愿留在冬天,
留在一个严寒和冰雪的国度,
因为留在冬天,才有春天。
留在阿赫玛托娃和曼德尔施塔姆的诗中,
我们才知道什么是苦难、希望和热泪;
留在西伯利亚逼人的寒意中,
融雪、惊雷、飞来的燕子,
才需要被反复赞颂。
那就留在那里吧,为了我们拥有
一种能够迎接春天的语言。
梦游了整整三十年的人!
犁铧锻造成乐器,
利剑已藏进内心……”
还乡(二)
冒雨去了老余杭
和吉狄马加吃了一锅羊杂
冒雨回到练市小镇
雨水浇灭红焖羊肉的桑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