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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鱼(组诗)

2019-11-12谈骁

扬子江诗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茸毛红纸废墟

谈骁

视 野

小区外面是板桥社区,

几十年前的还建房,正在等待拆迁;

外面有几条铁轨,东南部的火车经此去武昌;

再外面是三环线,连通野芷湖和白沙洲;

最外面,就是野芷湖茫茫的湖水……

我喜欢视野里的这些轮廓,

这些抬头就能看到又不必看清的轮廓,

这些似乎一直如此而让人忽略其变化的轮廓,

它们支撑起我不测人生里的稳定生活,

看书的间隙,接电话的时候,

我就去阳台上,远望以放松,

偶尔看得出神,忘记了说话,

电话里的人说:“喂,喂,信号不好吗?”

我说:“你等一下,这里有一列火车正在经过。”

方言认出来的

绿化带里的龙柏,

是松柏的一种,方言里叫爬地龙,

小时候我常用它们编织花环;

龙柏间有蝉蜕,方言里叫知了皮,

可以明目利咽,五元一斤,

这是十年前的价格,现在已无人去捡拾了。

还有仙客来、夜来香、车前子,

我能在方言里一一辨认,

这些像是从童年长出的枝叶,

提醒我过去的生活有迹可循,

也在怜悯我今日的枯竭:

绿化带在遮雨棚下,

我来此避雨,突然看到,

除了童年的记忆,我再无什么可在诗中分享,

雨停了我就离开,和它们也再无联系。

春 联

父亲裁好红纸,

折出半尺大小的格子;

毛笔和墨汁已准备好;

面粉在锅里,即将熬成糨糊……

父亲开始写春联了。

他神情专注,手腕沉稳,

这是他最光辉的时刻。

他写下的字比他更具光辉,

它们贴在堂屋、厨房、厢房的门窗,

把一个家包裹成喜悦的一团,

直到一年将尽,

红纸慢慢褪去颜色,

风雨最终撕下它们。

父亲买回新的红纸,

他要裁纸、折纸、调墨、熬制糨糊,

他要把这几副春联再写一遍。

屋外的声音

一觉睡醒,夜深了,

外面房间的灯还亮着,

父母还在说话,

不用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有声音就够了,

我可以安心地继续睡。

许多年后,轮到我

在夜晚发出声音:

故事讲到一半,孩子睡着了,

脸上挂着我熟悉的满足表情。

夜已深,屋外已没有

为我亮着的灯。

夜风扑窗,汽笛间似虫鸣,

如果父母还在房间外面,

他们什么都不用说,我什么都能听清。

华子鱼

达里湖有一种华子鱼

长得像鲫鱼,但比鲫鱼小

每年春天,它们沿贡格尔河洄游

成年的雄鱼游在前面

它们是游不回贡格尔河的

它们的任务是被吃掉

晚上,贡格尔河水量很少

苍鹭、白琵鹭守在河口,吃掉浅滩的雄鱼

白天,贡格尔河水流旺盛

银鸥守在河湾,吃掉剩下的雄鱼

鸟儿们吃饱了,就飞走了

贡格尔河恢复了宁静

雌华子鱼这时候才出发

它们可以平安地游回贡格尔河

产下怀抱了一个冬天的鱼卵

一夜之间

楼房推倒了,也许早该倒了

砖瓦杂乱,像翻耕后的田野

有人站在废墟中央,像站在田野中央

弯腰低头,像在哀悼

一夜之间,过往消失了

再过不久,废墟也会被清理

田野里种上新的作物

我走过废墟,走到那个哀悼者对面

他蹲下身体,在砖瓦里翻捡

像一个拾荒者

像是要从生活的遗迹里

翻捡出生活的奇迹

是我离开了他们

一个孩子在山路上跌了一跤,鼻血直流

他还不知道采集路旁的蒿草堵住鼻孔

只是仰着头,一次次把鼻血咽下去

一个学生放下驼峰一般的书包

从里面取出衣服、饭盒,取出书本、试卷

最后是玩具:纸飞机翅膀很轻,纸大雁的翅膀更轻

一个青年在世上隐身了二十多年

只有影子注视过他,只有词语跟随着他

他想说的不多,活着的路上不需要说太多

都不在了,孩子、学生、青年

都不在了,山路、书包、可供隐身的人世

我曾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是拦住

想随之而去的我。是我离开了他们。

水果还在山中

照京山中,猕猴桃随处可见,

海拔五百米的河谷地带,

猕猴桃长得最好,

薄薄的皮裹着饱满的身体。

在山腰,猕猴桃身上长出一层

御寒的茸毛。海拔越高,

茸毛越长,越密集。

到了山顶,林中主要是耐寒的松树和杉树,

拨开背光处的灌木丛,

拨开藤条和宽大的藤叶,

猕猴桃还在,茸毛覆盖之下,

它缩成苦涩而结实的

一团褶皱,那褶皱即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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