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心（二首）

何锡联

格桑花

你漫不经心地铺满了雪域高原

在神山圣水间一路远望

当八月的冷雨点亮绽放的季节

你像一盏盏不灭的酥油灯

为千里大山和万里奔流

带来深深的祝福与问候

我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你的梦谷

在离天堂并不遥远的那根拉山口

我们沐浴了念青唐古拉山的清风

倾听了天籁之妙音

你红色的花朵燃烧成八千里信仰

抵御着朝拜者足下的悲凉

你白色的花朵挽成九千条哈达

护佑着大山草原与河流

你随和平淡永不离开高原

你乐观向上像扬动的经幡

哪里开花就在哪里结果

哪里结果就在哪里扎根

狂风愈吹你腰杆更挺

冷雨鞭打你绿叶更翠

烈日暴晒你从不背叛

冰霜肆虐挡不住你的灿烂

当五色的风马旗在雪中摇曳

当经轮的摇响回荡在天空

呵!格桑花

触摸你的手指我感到你在颤抖

走进你的怀抱我听到了你的心跳

当神明围坐天堂茶叙高原

当鹰在天空静静地滑翔

你还在眷念着千里之外

一路长拜的藏民

致茶雅树

八月中旬是高原上最温暖的季节

而念青唐古拉山峰仍然在下雪

飘落在山顶上的雪花就成了洁白的天使

被风吹落到半山腰的就融化成了雪水

那些银丝一样的雪水从隐匿的草皮下

渐渐地汇聚成清澈的河流

它们一路奔跑形成冷峻的力量

在河流的手臂冲积成一块一块的沙滩

沙滩上散落着光洁温润的鹅卵石

像山坡上的帐篷里

那些喊不醒的女人的身体

它们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

昼夜倾听潺潺的流水

清澈的流水纯净得不含一点微生物

贫瘠的沙滩长不出一丝绿色的春意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一个夜晚

随着嘶鸣的飓风在天空高亢

一粒飞翔的种子才降落到这里

从此后茶雅树就在最缺乏营养的沙滩

繁衍出一片又一片的贫血儿

它们既没有楠木的雍容华贵

也没有松柏的丰茸苍劲

它们看上去虽然老气横秋

但它们却是高原上最年轻的生命

它们始终用古拙低矮的身躯

抵御着高原上最强劲的暴风雪

它们弯曲瘦弱的枝条

常常是举向太阳最近的手臂

在寂寞的一丝不挂的高原深处

它们相互依傍着仿佛处于冬眠状态

可是在沙滩与河流的深处

它们的根须像发情的藏獒

在河床的底下四处伸展

在承受了沙石与河流的巨大压力之后

它们稚嫩而顽强的根须从沙石的缝隙中

腾升起一团团暮色的雾

它们微闭着眼睛梦一样生长

像游牧的藏女蜷伏在草地上

它们清纯的树液中没有任何油脂

冰凉的雪水通过纯洁的根须渗透到它们的全身

它们虽然不能像银杏那样长命百岁

但它们却一代一代繁衍

成为高原上不竭的生命

有时即使它们被暴风雪连根拔起

它们的枝干也会全力地支撑着

长久地保持着凝空的姿态

清澈的河水有时漫过它们的膝盖

但无论怎样清纯的律动

也带不走它们的衣袂和身影

它们被折断并已被风干的枝干

像太阳抽出的肋骨

在万籁俱寂无比空灵的夜晚

燃烧成一堆堆希望的篝火

成为那些星夜兼程者的明灯

梦一样不忍醒来的茶雅树啊

梦一样坚守着信仰

望着白雪皑皑的峰巅

望着湛蓝而静谧的天空

谁能走进你灵异缠绕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