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秦直道(外一篇)
2019-11-12田永刚
田永刚
这是我第三次到访秦直道。前两次都是直达目的地,停车浏览直道风光。这一次,我们驱车自甘泉道西行,向富县方向蜿蜒了近百里林区。颠、摇、摆、晃,一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在陡壁、梁峁和丛林中过山车一般感受着刺激和艰险,仿佛我们不是来探秘秦直道,而是在考验司机的驾驶水平、车况和我们不够强大的心脏。
两个小时的车程到站,天然树吧下阳光舒朗、凉风习习,配合毡布、水果和一首草原之歌,这片仔细甄选出来的歇脚地,一下子就获取了我们迫切需要舒缓的身心。几个人席地而坐,在一瓶矿泉水的波漾中,心旷神怡地贴近自然,感受着秦直道的别样山色。
秦直道,乃秦朝整修的一条从咸阳至包头长达700多公里的直道,应该是中国最早的高速公路了。据说由秦朝大将蒙恬征30万大军用两年时间修建而成,阔处超过60米,途经的这段直道,多处已被丛林占据侵蚀,即使目测有30余米的宽处,也是荒草丛生,但仍然可以感受到昔日的雄壮气势。只是这一次的到访,却让我对直道的“道”字有了些许体悟。
秦直道,我想首先应该是秦之道。“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秦王嬴政经过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自关中一统六国,而后推行统一的度量衡、文字、货币,甚至焚书坑儒统教天下。秦直道,就是大秦帝国统御天下的一个保障。有人说,长城是盾,秦直道是矛,两者相合,就是强盛大秦的象征。因此秦直道,就是秦之道,而秦与强字相连,这直道作为强秦兴旺发达长治久安的大工程,就必然体现出大秦雄居万邦的气魄。
秦直道,也是圣人道。民间称秦直道为皇上路、圣人条,因此秦直道的出现,就是嬴政言出法随,动静间影响天下的产物。嬴政自称始皇,旨在大秦千秋万世,自始皇始,无始无终,而皇之道,乃霸之道,唯我之道,皇唯一,秦直道唯一。
秦直道,其出现的初衷,乃是为阻止和防范匈奴的侵扰,强化统治,这既是实力强盛的显现,更是国家意志的体现,不妥协,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以直道通达天下,直来直往。
秦直道,乃是路之道。新中国改革开放后提出口号说:要想富,先修路。事实证明,通达的道路是夯实根基,增强国力的基础。而大秦王朝也早早明悟了这一点,用发展的眼光来看,要想强,路来量,直道的出现,绝对体现出了一种超前的发展观念。
秦直道,亦是人之道。修建过程中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在山梁沟壑间构造出如此规模如此标准的公路,动用的人力、资源,超出今人的想象。但若不考虑背后的血泪和残酷,其成功也可谓是失败的前兆。
秦直道,更是兴衰之道。我们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面对自然的更替,人的寿命显得太短,我们所处的环境不断发展变化,甚至是颠覆性改变,这让我们无法想象昔日车马者众的直道和所处各个朝代的兴盛,只能在残存的废墟上去考证、去臆想。
作为古路,秦直道历经2200余年的喧嚣和冷寂。到如今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直道也不复其直,甚至不复其道,只剩一条寂寞荒凉的小径,叙述古今人间不尽的云烟。
岳麓长沙
我喜欢黄土高原的天高云淡,雄浑苍茫,更因为久居在陕北的小城,早已习惯了逼仄的山城小道和空气里偶尔蕴含着的点点土腥味,也更钟情抬头看那些高低相宜、绵延不绝的群山沟壑,它们一座座像亘古的思想者一样,思考着古今未来和遥远的宇宙星辰。
而当我怀揣着诗和远方的梦想,欣然走出火车,踏上长沙街区的时候,稀疏的小雨和十步不出就汗湿的短衫,立刻让一种关于长沙的黏稠感袭上心头。尽管夜晚十点的长沙灯火通明,林立的高楼和芙蓉广场的雕塑也未显现出与其他城市的不同,但总感觉在夏天的夜晚里,空气中弥漫着关于南方的潮湿感,包括酒店里被空调置换过空气的房间。这种感觉即使在睡梦里都清晰可辨。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按计划前往那仰慕已久的岳麓书院。
价格偏高的门票和一直也不肯变干的衣服并不能阻止我们对于岳麓书院那温热的向往。“惟楚有材,于斯为盛”背后的历史意蕴,似乎就是我们触摸这座千年庭院生命温度的最直观感受。对着檐前挂有“实事求是”匾牌的讲堂,似乎就能想象出朱熹来访与张栻论学时那“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的文化盛景。还有讲学的程颢、程颐、王阳明、吴道行及求学过的哲学大师王夫之、启蒙思想家魏源、政治家曾国藩、军事家左宗棠、外交家郭蒿涛、北洋政府总理熊希龄、教育家杨昌济等等。遥想当初,这里真是龙盘虎踞,人才辈出。如今,蜚声于众的昔日莘莘学子早已随湘江一去不返;而这里曾几经损毁、翻修,只余些许牌匾、碑文见证着时光轮回,但仍让人在游走驻足间不得不由衷赞叹一句:“好一个岳麓书院,好一座千年学府。”
穿庭弄院,自书院后门北上,沿路树木蓊郁,蝉声阵阵,间或百鸟嘤鸣,满目碧翠中一弯流水潺潺而出,惬意中,一座凉亭在骤然而起的水雾中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探望而去。果然是它,那座因为杜牧的一首《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而闻名于世的爱晚亭就矗立在眼前。要说重檐八柱、琉璃碧瓦的爱晚亭在今天来说,并不出众,加之炎炎夏日绿色满目,并未有秋末红叶满山的衬托,只是山中小小一座凉亭而已罢了,但源于那首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启蒙幼童都能出口吟诵的诗句,又加之毛主席亲提的悬挂在东西两面亭棂上的红底鎏金“爱晚亭”匾额,以及亭内石碑上刻毛主席手书的《沁园春·长沙》诗句,平白让人多了些许缅怀和感慨。在徘徊解读、思索回味之中,竟让人有了几分留此不前的依恋。
走过岳麓书院、看过了爱晚亭,再随人流漫步放鹤亭后,似乎刹那间,我们便有了去意,一种还我所愿的情思慢慢涌上心头。只是到了岳麓山南大门,想想不过海拔三百零八米的高度,即使没有登山的征服感,不去山顶一观仿佛又有些不甘。一路行来,山风拂过,汗湿的衣衫传来凉意阵阵,天气并没有让人不适的感觉,且时间又早,于是我们便又去往山顶。到了观景台,极目四望,长沙城尽收眼底,尽管水雾长沙并不真切,但高楼林立的远城却显示出水城一色的交融和繁盛。山顶一杯苦茶之后,我们商量着坐索道直下东门。很快,一路悠然而下,便看见右边的橘子洲,将北去的湘江从中划开,湘江在这里仿佛成了飘过城市的两条灵秀丝带,而航母状的橘子洲仿佛真的漂游在江面上蓄势待发,一阵山风过谷,一下子带走了那种南方山水的湿热感。坐着缆车,极目楚天舒的壮阔,一时间在心头、在岳麓、在湘江的长沙弥漫开来。
车过橘子洲大桥,打量着桥两边因为洪水而暂停游览的橘子洲头,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隔着车窗回望远去的岳麓山,此时阳光破空,云片飘逸,天色正午,湘江浩浩荡荡向北而去,我便有些恍惚,仿佛这一刻,我才真正地感受到长沙,感受到长沙的内涵。它不仅仅有炎夏的闷热,更是一座有着历史、有着人文、有着故事的城市,但这依侬软语的乡音、这伟人留记的山山水水、这闻名中国的臭豆腐,都可以代表却又都不能代表一座长沙城,因为只有和岳麓相连相融的长沙,才是一座依山傍水的美城;只有像岳麓书院那样的书乡,才能让长沙内外钟灵毓秀;只有像爱晚亭一样不起眼的凉亭,才能在层林尽染的美色中将一个城市的风情点燃;也只有岳麓长沙的一体,才能孕育出各色才子,才能让文人骚客流连忘返……
我想,岳麓长沙,尽管没有见到金秋的霜叶红山,没有登上让毛主席吟诵的橘子洲头,但有一座衡山岳麓峰,有一座书院,有一个小亭观赏,我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