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思考而痛苦,因痛苦而美丽(评论)—读田凌云组诗《荒芜之美》
2019-11-12王可田
王可田
近两年,一个叫田凌云的90后写作者,引起我的注意。她是我的同乡,写作时间很短,但已经表现出异于同龄人的才情和禀赋。她显然属于那种早慧型的写作者,她的悟性来自天赋,独立思考的能力更多是后天习得,她的创作潜力和文学前景毋庸置疑。
当然,还会有苛刻的条件等着她:只有经过生活和艺术的双重磨砺,方能使自己的语言之花和词语的黄金,获准通过时间锋利的刀口。
田凌云此前的作品我读过很多,其中一个深刻的印象,就是那种痛感体验的表达。诸如,“风扇又转动起来,我把自己的肉身放进去/它瞬间就成了搅拌机”。这让我困惑,同时也感受到不同时代背景下的生命个体,在生存感受和诗歌表现之间的差异性。这种相异的特质不容忽视,而且珍贵,它保证了诗歌写作能够延续下去的动能和活力。
这组《荒芜之美》是田凌云的新近创作,14首诗,其中12首的完成仅用了两天时间,从中也可一窥她的创作力。与以前作品不大相同的是,这组诗从言说方式、诗句的排列组合以及主题的深化等方面,都有了新的变化,新的面貌。当然,这种改变,出现在她这样的年纪,同时也是写作急遽提升的阶段,自是理所当然的。
“我思故我在”,是笛卡尔的哲学认知,当然还会有其他人从相反的路径出发,得出“我思故我不在”的结论。这些,都可以暂且放下,只需提取其中“我思”的部分,用于诗歌的认知和表达。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田凌云这组诗以“思考即背叛”来命名。开篇《何为意义》这首,显然就侧重于对生命的存在及其意义的拷问和思索,“生命的一无是处是支撑我们的意义/从而具有一无是处的伟大”,“无人见过上帝,所以它才成为上帝”。这其中,有一种诗性的辩证,悖谬的真实。
《思考即背叛》这首,融认知性和巧妙的诗性表达为一体。整首诗可以简化为这样的句式:如果……那么……一种假设性的陈述,背后是肯定性意指。同时,因标题“思考”的加入,使得这首诗的结论(那么所有的生命会不会是/和谐加永恒的总和?)发生意义的翻转,也就是“背叛”,即:所有的生命是无序和短暂的统一。自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到,田凌云的写作从早先纷繁的长句和意象的堆砌,转变为眼下注重意象和诗意的提炼,以及表达上的精巧、机智,这显然是诗艺上的跃升。
同样的,在《荒芜之美》中,诗人如此道说:“我是卑微的智者,像破洞的芦苇/构成的身体。但现在,/我越来越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荒芜之美/我真正的光芒,我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爱人。”一种委婉的语气——“我越来越不愿意承认”,其中蕴含着转变,或者说转变的契机。“荒芜之美”又会是什么呢?《像我这样的女人》给出了答案:“比如荒凉/比如方圆几公里内皆是自己的倒影”。这显然是一种孤独的精神状态,但省悟和孤独总是结伴而行,没有孤独便不能走向“思之澄明”。因此,这荒芜,同时也意味精神的富足,并且诗人赋予了它美的属性。
诗性的辩证思维,同时也出现在《结论》一诗中,“我的青春不够绚烂/所以我的诗歌才生机盎然”;还有《520》这首,“我的青春多幸运啊——/因为这众多之爱拥有了最浩瀚的虚空”。从相互对立的事物中,发现一种依存关系,并以主观意愿作为粘合剂,将其圆融无碍地呈现。这是思考力的体现,更反映出诗人对并不美好的事物所持有的豁达态度。
痛感体验的表达,在这组诗中仍有延续,《后背的眼睛》中有这样的句子,“我如此年轻/却已盛满了对世事的恐惧”,“皎洁的痛苦——我体内/精致的家具”。的确,是恐惧加重了心灵的负担,带来痛苦情绪,但这痛苦也有正面价值,深深的思悟正埋藏其中,它将见证并深化一个人精神成长的履历。所以,诗人才这样体认并命名痛苦:它是皎洁的,一如体内精致的家具。
《抵达日本之夜》和《在富士山》这两首,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记游诗。其中有现实物象的触发或影子,但更多是内心世界的展示,一种自我的表达。“从天国扔下的救赎之绳”,“我爱,这触摸不到的一切/赠予的罪恶之身”,这些出色诗句所传达的,乃是诗人对于自我以及人性的辨析,其中不乏自省的真诚和勇气。组诗中的其他作品,也各有特点,像《我和姐姐》中的生活化表达,《穿过》《我爱着神话》《毫无意义的美妙》中简约、疏朗的形式和内容呈现等,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
整体看来,这组作品体现了诗人对自我的体认和思悟,进而拓延到我们以及生命存在本身。这是一个以我的在场为前提,以自我的视角逐步走向丰富和开阔的写作路径。而且,田凌云的诗绝少网络化、流行化的表达,哪怕局部的执拗和生涩,也是个性鲜明的。目前,她刻苦研习经典作品,消化吸收前人的思想成果,同时又竭力化解,将其转化为自己独有的言说。据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假以时日,田凌云的诗歌风景会更加繁茂和生动。
回归写作和生命的关系,并借用田凌云的部分认知,我们就会推演出这样的结论:因思考而痛苦,因痛苦而皎洁,因皎洁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