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条:硬朗之下的温柔
2019-11-11文/张迪
文/张 迪
马条是如何爱上音乐的?
作家汪曾祺说过:“一定要爱着点儿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这用来解释刚才的问题,似乎行得通。
又或者,哪有什么理所应当的缘由,爱了便是爱了。
音乐触及他、照耀他,让他披上勇敢的外衣,从故土乡里出发。
这一行便是许多年。
而他对音乐的爱,如一场不散的宴席,只增未减。
苦辣酸甜
1994年,对于马条而言,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在这之前,他是克拉玛依油田单位的一名石油工人,白天下井作业,晚上喝酒聊天。20来岁的年纪,干着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拿着微薄的基本工资。日复一日的生活,迟缓而无味。
他有些待不住了,总想做点儿什么来打破这要人命的平静。那时候,他想着要是能抱着一把吉他,在女孩儿面前弹琴唱歌,得是件多酷的事啊。于是,音乐成了他的一粒解药。他跟哥们儿组了一支乐队,翻唱些别人的歌曲,偶尔也接几场演出。但他实在不太懂音乐,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能弹响几个和弦,又不知道弹的是什么音。
这样的热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拉长而逐渐淡去,音乐的根反而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肆意地埋向细胞底里。终于,他不顾亲友的反对,放弃了家乡那份铁饭碗工作,带着5000块钱,只身来到北京,目标就一个:学吉他。
马条找了一间30来平米的平房,就这么住了下来。那可真是一段充实透底的日子,他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其他时间都拿来弹琴。之前想着学一年就回去继续上班,但他一下子卷进巨大的旋涡中,充分吸食着练琴带来的极致享受,工作、钱、女孩儿……在音乐面前都不再值得一提。
后来,他尝试用些简单的和弦,写自己喜欢的歌曲。在一次演出中,他偶然认识了李延亮,音乐上的惺惺相惜,让他们慢慢熟络起来。李延亮带他去了老狼家里,在听过他写的歌后,老狼表示特别的喜欢。那时他有一首歌叫《无尽等待》,当场就被老狼相中,之后收录在《北京的冬天》专辑中。只是名字去掉了“无尽”两个字,变成了《等待》,时间也是远隔14年以后,总归是有些唏嘘吧。
音乐这条路本就不平坦,马条偏偏赶上了风大雨急、砂石绊脚的这一道。他多次被唱片公司拒绝,好不容易获得宋柯赏识,签约了华纳麦田唱片,结果也因为一些原因将专辑搁置掉。生活的窘境,打了马条一闷棍的措手不及,他还有梦想,只是没钱了。
2003年,他愈发苦闷,颠沛流离地跑到了广州。在那边,他跟着乐队做一些户外秀,几百块的收入刚好能维持生计,但他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从那时起,他笃定,要用更酷的表达做出属于马条自己的音乐。
或许是做音乐的人都渴望自由和不羁,骨子里的硬气让他们绝不屈服于不喜欢的生活。那段日子里,马条虽然厌倦和迷茫,但始终没有放下手里的创作。回北京后,老狼带他去见了十三月唱片的老板卢中强。谁承想,转角遇贵人,他随后便签了约,开始录唱片,接演出。
作家廖一梅说过:“我坚信,人应该有力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这句话一点不假。马条走过了一段又一段艰难的路,然后不动声色地完成了成长和自我救赎,一切也慢慢地好了起来。
西北之歌
马条是个正统的西北汉子,骨子里总是离不开高原和花儿、吉他和唱歌,他把关乎于爱情的表达写进这首《花儿》。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去见你的路上,连风都是甜的”,它把情人间的奔赴相见说得太过唯美。马条自然懂得这般内敛的柔情,只不过他以更为硬朗的辞藻来呈现。“山沟十里长,汗水流满膛”,他愿翻越山岭,去见所爱之人,连衣衫上的汗水都在日头下熠熠发光。这份想见而未见时的喜悦,最为真实和动容。
《花儿》是马条的出道歌曲,还未来得及发布,就被好友叶蓓抢了先。两个版本,两种风格,味道不尽相同。细细听来,叶蓓唱得轻快、活泼,仿若那朵绽放艳丽的花儿。马条则是粗犷、洒脱,悠扬的笛声添加一份轻柔,融合着醉人的异域民族风。有人这样评价道:“条叔是个追随者,是个歌颂者,只需唱出来,有心的人自会听到。”这种音乐,最适合在风大的夜里,反复地去听,它内里的情愫,全在不言而喻的韵律之中。
同样收录在首张专辑中的,还有另外一首与爱情有关的歌曲,《塔吉汗》。1999年,马条去一个维吾尔族老大爷家里采风,进行一些生活画面的拍摄。在他的记忆中,老大爷每天都去放羊,闲下来就坐在那里弹琴唱歌。后来,老大爷跟他闲聊起了往事:年轻时候喜欢过一个姑娘,但是连手都没拉过,现在60多岁了想起来很后悔。
马条听完只感到可惜,他觉得遗憾的爱情故事太多了,不过尔尔。时间一猛子扎到2005年,他不知怎地回忆起了那段日子、那个故事,倏忽之间觉得这样的爱情太伟大了,一个人是有多坚强,才敢一辈子都把这份情感放在心里。他随即拿起笔把感觉写了下来,又干脆用姑娘的名字作了歌名,整首歌曲从未提及“塔吉汗”三个字,但通篇充溢着那段往事的踪影。他将别人的故事在音乐中娓娓道来,唱出了“当年相知未回音,空叹年华似流水”的遗憾。物是人非,往日不可重,只剩下念念不忘的回响,不停地在心底敲打。
马条的音乐蕴含着愤怒的情绪,那是摇滚乐的叛逆,和棱角分明的执拗,与他硬朗的个性牵扯在一起,再真实不过。他说,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我就是我。站在舞台之上,他抱着一把木吉他,却有带着刺的张扬,那是属于一个西北人的锋芒毕露。
逐渐柔软
马条说:“《篝火》之前,专辑是有棱角的,慢慢地就柔软成了一个圆。”从直给的坚硬,到温柔的裸露,有时候连马条自己都怀疑,这还是我吗?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他把结果归于家庭和孩子,是他们为自己带来了更温暖的归宿。
马条坦陈,创作不可能一直保持一个特别平常的状态,当下的情绪只能代表当下的心境,所以唱片也会随之出现一些变化。他笑着说:“有可能过几年孩子长大,既调皮又捣蛋,我的状态又会有新的波动。”对于《给给》这张专辑,马条给出了两个字:温暖。
2018年的初夏时节,他眼瞅着老婆挺个大肚子,连日常动作都变得困难,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梗在喉咙。他因此写下了这首《给给》,并解释说:“给给,和给同意,是决不后悔、坚决肯定、毫不迟疑的意思。”
“人们往往是后知后觉的,我都快50岁了才意识到,有些东西是需要去表达的。”但过于柔情的话语,他又有些难以启齿,所以便全部写进了歌里面。“给夜半归来为你留门的母亲,给伟岸如山为你低头的父亲,给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妻子,给嗷嗷待哺终成为你的孩子。”他想对陪伴左右的亲人,和路途中拉过他一把的朋友,道一句珍重的谢谢。
专辑中有一首歌是专门写给女儿的,名字叫做《拉长时光》。女儿降临之时,马条正在上海演出,早上一觉醒来,接到岳母打来的电话:“马条,你女儿出生了。”他“啊”地叫出了声,感觉自己快疯掉了,这种突然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有兴奋、担忧,以及无法陪伴亲人左右的内疚。
三毛在《稻草人手记》中写道:“出发总是美丽的,尤其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太过应景的一句话。女儿三个多月的某天清晨,马条突然有感而发,用了几分钟便完成了这首歌曲的写作。“清晨七点,有天使降临人间”,有谁会想到,曾经落拓不羁的马条如今写下了如此细腻的词作,那感觉像是生命细细地含着阳光,在时光拉长的剪影中慢慢地延续。
马条曾说过,老狼是他的伯乐。这句话言之凿凿。老狼对他的影响从相识那天开始,从未停止过。他之前看过老狼的一篇采访文章,其中有几句话大概是这样说的,“无论音乐人在做什么,或是玩什么风格的音乐,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能够肆意地生长。”马条觉得老狼说得太对了。他特别感动,提笔写下“肆意的生长,在生长的季节”这句话,放在了《野草》之中。它是整张专辑里,更偏向于摇滚的一首作品,马条暂且收拾起柔软,让埋藏心底的那份洒脱、不羁,宣泄得毫无保留。
在上张专辑《篝火》中,他曾对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做了重新演绎。他说,每次翻唱大师的作品,都是为了致敬。这一次,他选择了另外一首歌,《永隔一江水》。这首创作于上世纪50年代的经典之作,让多少有情之人心生叹息,落泪飘零。马条将音律与唱词细细地揉进情感之中,千里赴约,相逢无份,便为“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之意吧。
走向大众
2005年,马条推开了一扇他之前不曾触碰过的大门——《中国好歌曲》。他曾经觉得自己的音乐似乎与“秀”不搭,但有些事只有真的经历过,才会看到它最真实的一面。“原来有那么多热爱音乐的年轻人渴望这个舞台,梦想着带上好作品一直往前冲。”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也更加正视和珍惜这次机会,最后竟一路走到了决赛圈。面对成绩和拥簇,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的运气还不错”,低调而谦逊。
马条坦言,我特别感谢音乐导师刘欢。刘欢曾在《我是歌手》中翻唱了马条的《秋语》,他在感动之余也有些不解:“欢哥,这首歌太小众了,你干嘛要翻唱它?”“因为我喜欢啊。”刘欢这样回答他。原来,大众亦或小众,都比不上它是首打动人心的好作品。
谭维维也在《梦想的声音》中翻唱了马条的《给给》。他直言自己居然被这番演唱所感动到,甚至还哭了一鼻子。网络上始终对这两个版本做热烈的讨论。有人说,“一个声嘶力竭,一个低声诉说,两个完全不同的意境,但却都给了同一个感觉,想到了同一个人。”马条这样回复道,“热爱着你的热爱,无论怎样,音乐已被大家认同,这让我欣慰,能感动更多人,才是真的好。”
随着优秀的电视节目日益增多,音乐人收获了帮助和成长,探索到未知的自我。观众在试听享受中,审美和品位也不断提高,对好作品的定义愈加严苛。而整个华语乐坛的发展脚步却略显踟蹰、缓慢,所以,人们又回过头去听那些经典作品。《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黑梦》《梦回唐朝》……又悄悄地回归大众的视线之内。
马条坦陈,或许是快餐文化造成的结果。但他依然坚信,大浪淘沙过后,留下来的都是金子,只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罢了。他不排斥数字音乐,也喜欢收藏经典唱片,马条说,作为快餐文化的对立面,去买一张实体唱片吧。将唱片放至唱碟机里,铺开内页的歌词本,享受拿在手里、有凭有据的扎实感觉。春花、秋月、夏日、冬雪,任凭岁月流逝,但依然留得住一段旋律、一副声音,和一抹记忆,何其美妙。
后记
马条的身上总是带着西北人的直爽,他大喇喇地说:“老天给我塑造成什么样子,我就表现出什么样子。”
在音乐中,他最看重的是真诚。“如果连自己都打动不了,也别想着去感动别人。”
所以,他一直坚持如初,把真实的自己全部放进旋律和唱词之内。
这份坚持,让他从一寸冰封的土地里,培育出十万朵怒放的蔷薇。
他内心的万马千军,无一例外,皆与音乐相关。
幸有所爱,无畏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