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剥莲蓬听秋声
2019-11-07爪哇岛
爪哇岛
品莲蓬之美,还在于听秋声在耳:灿烂和萧条齐在,清爽与淡雅共存。
秋声在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里唔儿作响,细风已经有了硬度。看书上的句子: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心头一跳,遥想现在的莲蓬,尚在池塘里支棱着,莲蓬籽估计已经成熟且甚是香甜了。于是记忆就这样打开了一方阔大的荷塘,层层叠叠的荷叶遮蔽了水面。荷叶高挑,翠绿的颜色已经斑驳,那些常来的蜻蜓、靛蓝的水鸟早就稀疏了挂念,走得无影无踪。寥落的心情还在寥落,看水里的影子也已经斑驳,时光的打击开始显现。但是,翠绿已经变成乌黑的莲蓬,却在内心充满甜蜜的酝酿。
带刺的荷杆,因为密密麻麻的抵制保存了最后一点收获。一生没有张扬过的生命,在最后时刻打点行装,仍然是乌黑的行头。只有内行人和过来人才知道,这样的莲蓬才是佳品——翠绿的往往类似于刚刚长成的花生,因为水气太重而难以下口。乡间的莲蓬,大人们几乎是很难有幸弄到的。孩童看见乌黑的莲蓬往往惦记再三,最终要找机会用竹竿绑上镰刀,悄悄尽量靠近,远远地将莲蓬钩下来——大大的黑莲蓬露出一个个黑圆洞,里面都有一个小黑点,宛如一个小家伙在用黑溜溜的眼睛朝外张望。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莲蓬费劲地用镰刀剖开,可以看见一个个圆溜溜的莲蓬子已经变得坚硬起来,打开它的“房子”很吃力,有时候需要借助斧头或者镰刀,剥开就是一枚枚乌黑的莲蓬籽——其乌黑如大个的豌豆,但坚硬、圆滑,颇有分量——此时还不能吃,需将莲蓬籽外壳打开,把两瓣莲蓬籽中间的一支碧绿的嫩芽撕掉。嫩芽好看,但苦涩难当,根本不能下咽,无意中吃了这个嫩芽,整个莲蓬籽就糟蹋了——很久都回不过味儿来。
品莲蓬之美,还在于听秋声在耳:灿烂和萧条齐在,清爽与淡雅共存。静下来于秋风中剥莲蓬,可以享受莲蓬之美味与秋声之悠闲,其时,常常天高而远,瓦蓝清澈,白云飘扬分散成丝缕状,忽聚还散……白云与莲蓬,远的无限其远,近的可深藏不露,慢慢回味再三,只能叹一句:妙不可言。品味之余,看天看地看自己,看远处的天空大雁南飞,看枝头的黄叶零落翩跹,如在荒野中看了一场黑白片,遥远的回忆瞬间到来,又转眼摇走。远近的镜头变换着从前和现在的时光,恍惚一个镜头,能让人呆呆半天,犹如在口中回味的莲蓬。
剥吃莲蓬,在池塘边上尤其独具风味,水塘里荷叶飘摇,微风阵阵,水气与荷香弥漫,伴随着水草的腥甜。其时品味坚硬的莲蓬,越品越有味,齿颊留香是小事,勾起馋虫而不能过瘾,却不是好玩的——经过孩子们地毯式的搜索,大人们很难找到幸存者。
莲蓬在池塘边上卧剥,虽然极尽悠闲,吃起来却难免意犹未尽。乡间勇敢且会过日子的孩子,只要能耐住并尽量巧妙绕过荷杆上尖刺的扎划,敢涉水到中间地带,就可以得到荷塘里的大量莲蓬。而他们最喜欢的解馋法子,是仅捡小些的吃几粒,过个嘴瘾,却将最大最好的全部拿回家,深藏到草堆里捂严实。耐住性子,直等到冬日大雪纷飞,才淡定地取出,于铁锅中爆炒,全家人围爐而坐,听着大人们的夸赞。劈啪爆炒的莲子跳荡不断。然后,伸手把一枚枚滚烫的莲籽在手上倒来倒去,像亲情的夸赞,温暖而熨帖,秋声化作香气不断弥漫,更兼慢慢剥吃。其香、脆、甜,可回味数日不尽,甚至经年之后……
比如……现在的我。
摘自《平原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