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怪老师”
2019-11-07聂蕾薛小琴
聂蕾 薛小琴
“怪怪的第一课”
“老陈真的很怪!我上他的第一节课就感觉到了!三年下来,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到底是怎样的开学第一节课让覃紫晋这个小姑娘记了整整三年呢?
2016年9月,开学第一节课,陈立强走进七年级六班的教室,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来个像模像样的自我介绍,而是告诉学生们:“同学们,我们这节课来‘听,闭上眼睛听五分钟,然后说一说你们都听到了什么。”学生一脸茫然,但小学时期养成的惯性还是让他们遵从了老师的指令,当然最后的答案是五花八门。陈立强也不着急,最后才告诉学生:“只要用心,我们能感受到很多日常被忽略的东西,学习的过程也是一样!”然后,他又公布了他上语文课的一些准则:重点讲文言文、古诗词,所有考试卷子不讲,无作业,无作文课。这下班里可“炸了锅”!
“回家后,我把老陈的话转述给妈妈听,我妈一听就急了,‘这老师这么不靠谱,咱赶紧转学吧!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吧,这个怪老师总体上感觉不太一样!”赵子祥说,“现在我真是对当初这个决定感到庆幸。三年下来,我已经被老陈完全折服了,包括我妈也成了老陈的粉丝!”
2019年开学第一节课,陈立强以寒假期间热播的电影《流浪地球》里最后的生死抉择情境导入,让学生进行了现场抽签。“有生签,上面写着‘你很帅‘你很漂亮‘你会长命百岁等,有死签,‘你的牺牲很伟大‘我们会永远记得你‘你的人生很有价值等,死签的数量远远大于生签。拿到生签的学生就代表能生存下去,而拿到死签的学生将会为了拯救别人而失去生命。”
“我抽到了生签,心里很高兴,感觉自己很幸运,但是想到那么多同学为了我们的生存而死去又感到深深的内疚!”李研哲回忆当时的情境。很多学生也同他一样被带入到了生死抉择的情境中,“死”的人难过、愤怒、不甘,“生”的人欣喜又内疚,好好体验了一把生死时刻的自我抉择与心理变化。
陈立强适时引入了“火车扳道岔问题”“湖心船漏水问题”以及“要不要废除死刑”的讨论,对于“生命的价值可以衡量吗?我们有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等问题有了初步的思考,学生对生命价值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看似随意,其实每学期的第一节课,陈立强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标新立异,只是想让学生能够学会思考,学一点课本以外的知识!毕竟我们教师的任务除了教学生知识,还要教会他们思考生活、学会做人!”
“每到要开学了,我就很期待,兴奋好几天:老陈又要干什么呢?在这样的课上,我能直面自己的想法,可以敞开心扉地说话,同时又能思考很多我以前没有想过的问题,真不错!”毕业了,覃紫晋有点舍不得老陈那“怪怪的第一课”!
“知己课是个什么东西?”
2018年1月2日,新年第一节语文课,西安市五十五中八年级六班的教室里热闹不已,一场关于“在篮球对抗赛中,不小心打破了对方的眼镜,应不应该赔偿”的讨论正在上演。
事件的当事人赵子祥第一个站起来:“打坏了别人的东西赔偿,是理所应当的啊!这有什么可讨论的!”话一落,全班同学哄笑了起来,纷纷表示对这个“常识”的赞同!这个答案在陈立强的意料之中,他状似深思了片刻,说道:“可是在比赛的情境中,也不是故意的啊!”“是啊!”有部分学生恍然大悟,班里的学生立即分成了激烈对抗的两大阵营,开始就这一问题尽情发表自己的观点。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还意犹未尽!
第二节课,第三节课,陈立强就同一事件组织学生连续开展了讨论。第四节课时,陈立强说:“连续讨论了三节课,我想同学们肯定有很多想法,这一节课,我们不讨论了,但是要把你三次讨论的结果写在周记里,长短不限,体裁不限!”话音刚落,学生们迅速动手写了起来,“愁眉不展、无话可写、左顾右盼”的现象一扫而空。
“这种课型从2016年9月就开始了,但当时只有思路,没有确定的名称。”由于学生以前没有接受过类似的训练,所以刚开始讨论显得有些凌乱。有些学生有想法,却无法表达,想半天也表述不了自己的观点;有些学生不能认真倾听发言,经常打断别人的发言;有些学生不能正确对待与自己不同的观点,讨论时情绪非常激动……但是,在陈立强的“一意孤行”下,这种课型最终被保留了下来,而且操作也越来越规范。
这样的课堂讨论活动两到三周一次,一次一个话题,至今已经讨论过倾听、死亡、压岁钱、爱与恨、生命意义、军训、换位思考、合唱比赛、语文课、变化、理想等。这些话题都与初中阶段学生的成长紧密相连,学生兴趣大,参与度高。讨论之后,再用一节课的时间让学生整理思路,写下讨论内容,贯通了说和写,完成了每周一记,还给了部分学生一个说悄悄话的机会。“每次讨论,都不作结论式点评。我必须做的就是激发思考、鼓动言说、赞扬争论,让学生畅所欲言,释放积累,在不同观点的碰撞中增长认知。”
有些话题,陈立强还会隔一段时间让学生再次讨论。陈立强说:“对同一个话题再次讨论,并将前面的记录发放给学生,是为了让学生有对比、参照,能在其中发现自己思維、认知方式的变化,感受到自我成长的轨迹。这也是知己课的一个重要特点。”
陈立强给它起了一个名字:知己课。所谓“知己课”,就是以初中生成长中遇到的困惑和挫折为切入点,以课堂讨论的形式,引导学生正确认识自己、健康成长,最终实现学生的自我教育、自我成长。知己课的成果以周记写作的形式反映出来,这也给学生的周记写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解决了学生无话可写的问题。
“我们从不上作文课!”
“同学们,以后我们班都不上作文课,我也不会布置作文写作的任务,只要求你们每周上交一篇周记,字数不限,体裁不限。”这个消息一公布,班里立即“沸腾”了,甚至还有调皮的学生拿着书“砰砰”使劲地敲课桌以示庆祝。
可是,没过几天新的问题又来了。学生小新跑来问陈立强:“老师,我实在不知道周记该怎么写啊!难道要像小学每天写的日记那样,写成流水账?”“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写的话,老师建议你就像写日记一样,每天用简单的几句话记录一天的生活轨迹。等过一段时间,三天记一次,就记这三天里发生的最主要的一件事,并试着描述一下。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每周写一次了,这时不仅要对事件有描述,最好还要有感受什么的。”陈立强耐心地给小新支招。半年过去,小新终于可以写成一篇完整的文章了;一年过去,小新的文章结构完整,语言也更为顺畅了;三年过去,小新每次写周记都能提前想好主题和思路,条理清晰,层次分明。目前,不再惧怕写作的孩子在班里占到了大多数。
“最痛恨的作文课被取消了,我们简直爱死陈老师了!现在虽然每周要写周记,但我觉得那是在写我自己的事情,我的所思、所想、所感,所以我从不觉得这是负担!而且陈老师经常给我们开展的知己课及各种实践活动,给周记写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写起来也就有话可说了!”赵子祥的话道出了班里很多孩子的心声。
王开岭在《古典之殇》中提出:古典诗文的情境意境,如果没有接触过是不会理解的。受此启发,跟随季节变换,陈立强拿出整节课的时间,让学生去教室外找春芽、听夏雨、观秋叶、赏冬雪。下大雪了,就让学生在操场上疯玩一场;樱花怒放,银杏金灿,欣赏以后再让学生干点儿“正经的坏事”,偷偷摇它一摇,感受落英缤纷与秋叶飘零。
陈立强从不给学生布置写作任务,只是要求孩子们仔细观察、认真思索、真切感受。但是,由于在活动中有了切身体验,有了不抒不快的感受,学生纷纷主动将活动的感受、收获自觉记录在周记上。
“小学写作文,都是我妈念一句,我写一句的。”赵子祥笑着说。“我都是从网上搜范文,然后抄下来。”曹汝玺也有同感。“我们学校学生的语文功底比较差,可以说基本所有的孩子都害怕写作文。每到作文课,就成了受难课,一个个垂头丧气、唉声叹气,东拼西凑才能写成一篇文章。孩子们难受,我更难受,总觉得我的有关作文的那些技巧完全无用武之地!”陈立强在总结了数次失败的经验之后,终于决定放弃正规的作文课教学,另辟蹊径。
陈立强虽然是师范学校毕业的科班生,但直到41岁才正式走上讲台。一开始的尝试其实并不美好,也让他真正感受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鸿沟。由于与学校教育有十八年的“零接触”,陈立强的课让很多有经验的老师都提出了质疑。
2016年7月,一个偶然的机会,陈立强参加了第三届“教师勇气更新”活动,在那次活动中他结识了来自全国的很多跟他一样不向现实低头、努力探索、独立思考、力图改变教育教学现状的教师。他们分享的故事给了陈立强继续前行和探索的勇气。与此同时,陈立强持续参与了“沐春阅读共同体”的相关活动,在书友们的帮助下,不断调整改进。
2016年9月,陈立强将以前零散的一些想法认真整合了一下,带着全新的教育教学思路和方法出现在新一届学生面前。他要尝试着全面改变自己的教学,实实在在做一些一直想做好的事情,于是便有了“怪怪的第一课”及其后的探索。陈立強还向全校老师发出邀约,欢迎大家随时进教室听课,并多次邀请外校同行评课议课,尽可能赢得理解与支持,让自己的尝试不断改进。
2018年暑期,陈立强在学校党员教师群里发了一个读书活动倡议,有9名不同年级、不同学科的教师自愿加入他的读书小组,共读《教学勇气》一书。今年读书小组已增加到了13人。“我想通过阅读带动教师们教育理念的重建,带动他们也对自己的课堂做一点改变。一旦形成这种氛围,课堂教学的‘创造性变革可能也就不远了!”
“成绩谈不上,实施的时间还比较短!但是,我能实实在在地看到学生的变化,我想孩子们自我的感受也是很明显的!”陈立强对未来的探索之路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