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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杭州人”媒体形象及其变迁
——兼论“新杭州人”概念的适用性和恰当性

2019-11-07程德兴

未来传播 2019年5期
关键词:杭州人新闻报道身份

程德兴

一、研究背景和研究的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受国内人口制度、经济政策、政治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大量的农村人不再“故土难离”,纷纷向城市迁徙。以“熟人社会”“礼俗社会”“安土重迁”等为特征的农耕文化底色下的“乡土中国”逐渐向“流动中国”转变。可以说,大规模人口流动,尤其是人口向城市迁移的现象已经成为当下中国社会最主要的特征之一,且一些大城市也逐渐从“区域社会”向“移民社会”转变。

近几年,随着互联网经济的发展和G20会议的成功举办,杭州在国内外的知名度都有所上升,成为不少人选择流入的目标城市之一。据杭州市统计局5‰人口变动抽样调查显示,2017年末,杭州市常住人口为946.8万人,比2016年末增加28万人。[1]相比之下,苏州2017年人口增量是5.83万,上海2017年常住人口减少1.37万,北京2017年常住人口减少2.2万人。根据杭州市社保局统计,截至2017年11月底,杭州共引入7.9万国内大学毕业生,2.5万海外大学毕业生,1.5万外籍人才和4000名海外专家。种种数据都说明杭州人口流入量比较大,可以说杭州已经成为一个人口导入型的大城市。在此背景下,移民群体的地域身份以及他们与杭州这座城市之间的“人城关系”日益成为敏感话题,“新杭州人”的话题屡屡见诸报端。而新闻报道(包括新兴媒体和自媒体)如何书写和再现“新杭州人”,给“新杭州人”下什么样的定义和贴什么样的标签,将会影响到这一群体的自我认知,以及本地居民对这一群体的认知、态度和情感,甚至影响到关于移民群体的公共政策、管理以及和谐美好的“人城关系”的构建。因此,在对近11年“新杭州人”新闻报道的整体状况和基本特征分析的基础上,本文将重点回答以下两个问题:第一,新闻报道中呈现了“新杭州人”怎样的形象?这11年间,群体的媒体形象又发生了哪些变化?第二,作为媒体和官方文件中存在的一种群体命名和概念,移民主体又在多大程度上认同这种地域身份分类呢?这种分类和命名是否真的有利于群体整合和同化?是否符合当下人群身份认同感塑造的需要呢?

二、研究方法和研究对象

(一)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系统的内容分析技术,在百度和知网上以“新杭州人”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广泛收集“新杭州人”相关的新闻报道。同时,选择几份有代表性的报纸,其中包括浙江省委机关报《浙江日报》、杭州市委机关报《杭州日报》、浙江省发行量最大的晚报《钱江晚报》,利用这3份报纸的官方线上平台和杭州市内各图书馆的数字平台收集整理这3份报纸11年与“新杭州人”相关的新闻报道。另外,笔者还在浙江24小时、浙江在线、杭州在线以及杭州网等新闻门户网站平台上对“新杭州人”的新闻报道进行检索、梳理。通过这些选择和检索,既能获得纸媒和网络媒体“新杭州人”报道状况的整体情况,同时也可以获得不同时段新闻报道的代表性文本。本研究分析的对象包括所有与“新杭州人”相关的新闻报道,如消息、通讯、评论、图片新闻等等。

(二)研究对象的基本情况

正如上文所提,本研究以“新杭州人”的新闻报道为研究对象,从报道总量及题材两个方面对检索搜集到的新闻报道进行说明。首先,通过上述途径共搜集了40篇以“新杭州人”为标题的有效新闻报道,其中2008年3篇,2009年0篇,2010年4篇,2011年6篇,2012年4篇,2013年1篇,2014年1篇,2015年3篇,2016年6篇,2017年5篇,2018年7篇。必须要说明的是,搜集到的新闻报道总数要远远超过这一数字,这一数字是剔除掉内容类似且报道时间相近的新闻报道后的结果。这些文章时间跨度11年,即从2008年到2018年期间“新杭州人”相关的新闻报道。而报道内容涵盖了“新杭州人”城市融入、维权和社会服务等方方面面。

在新闻报道题材方面,本研究借鉴前人的研究成果,[2]将“新杭州人”报道的题材划分为15个类别:政治、经济、劳动与就业创业、人口、住房、交通、社保、教育、医疗、日常生活、法制、社会关系、文化娱乐、体育、事故。通过分析梳理,这40篇新闻报道的内容涵盖了上述15种题材,其中日常生活、政治、劳动与就业创业、社会关系是最常见的几大类题材,分别为19篇、13篇、5篇和5篇。

三、“新杭州人”媒体形象及其变迁

参照前人的研究,本研究从新闻叙事角度将城市新移民的形象分为如下10种类型。其中4种为基本类型:(1)受难者,即反映新杭州人在杭州遭受困境与苦难,常见的叙事方式如遭遇事故、被骗钱财、被歧视等;(2)负面行为者,即表现新杭州人带有负面性的行为与特质,特别是对城市秩序造成的冲击和破坏,如违法犯罪、破坏治安,或者贪小便宜、观念落后等;(3)受爱护者,即强调新杭州人受到杭州主流社会和人群的关心和照顾,常见叙事方式如领导看望外来务工者、好心的杭州人给外地人捐款;(4)正面行为者,即表现新杭州人积极参与城市建设、具有优秀品质和现代意识的一面,典型叙事方式如“新杭州人”热情争当志愿者、积极追求上进、抢救落水儿童等。另外5种是以上基本类型的混合:(1)受难者兼负面行为者,如表现农民工在打架斗殴中受伤;(2)受难者兼受爱护者,如患病得到杭州人或主流社会救助;(3)受难者兼正面行为者,如新杭州人自身遭遇事故仍然挺身救人;(4)负面行为者兼受爱护者,如杭州警官送外来违法少年返乡;(5)正面行为者兼受爱护者,如新杭州人上进努力感动企业家捐助。最后一类是中立或不明确,即报道中并无针对新杭州人形象的明确叙事。[3]与此同时,本研究还将根据阶层分类的特点,将报道中的“新杭州人”划分为三个群体,即精英群体(高层)、白领群体(中层)和底层群体(低层),具体见表1。

表1 2008—2018年“新杭州人”媒体形象、叙事方式及群体身份特征统计

(一)似内实外:“新杭州人”身份标签的他者化

就“新杭州人”而言,它有着与“外地人”“农民工”“流动人口”等概念不同的内涵和感知形象,它意味着从“内群”的视角将移民到杭州的人纳入本地群体范畴,试图消解“外地人”与“本地人”之间的差异性,拉近两者之间的关系,甚至是试图构建一种新的移民自我身份认同和新型的“人城关系”。但对这40篇新闻报道梳理统计(见表1),可以看到除了2013年的《浙江花都“新杭州人”志愿者》这一报道中未道明“新杭州人”的所指和职业特征以外,剩下的所有新闻报道直接或通过说明群体职业和生活状态对“新杭州人”的“外地人”或“外群体”身份进行强调。并且从表1可以看出,新闻报道中构建“新杭州人”“外群体”身份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强调新移民来自“外地”(含外国),如“来杭外国人”“外来务工者”等。总体而言,这类新闻报道共有33篇,占比82.5%;剩下的几篇则是以交代“农民工”这类职业信息的方式对“新杭州人”的外来身份进行描述。由此可见,在新闻媒体报道中,“新杭州人”群体主要还是以“外地”和“农民工”职业身份的“外”群体标签被呈现。二是本文中的40篇新闻报道中超90%的文章来源于官方或半官方的媒体,可以说,媒体报道中的“新杭州人”更多的是一种官方话语,而非来杭州的外地人由内而外生发的一种身份认同。因此,“新杭州人”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一个出现在媒体话语平台的外界话语和身份标签。媒体试图利用“新杭州人”这一概念和标签将来杭工作或生活的外地人“内化”,但从实际情况来看,进入杭州的外来人员尚未被作为“内群体”和“杭州人”的一分子来对待和建构,仍是新闻媒体报道中的“他者”。

(二)由弱到强:“新杭州人”媒体形象的变化

根据表1的内容分析发现:在有明确叙事的报道中,“新杭州人”最主要的媒体形象是“受爱护者”“正面行为者”和“受难者”三种。统计结果显示,“受爱护者”形象(加上混合型叙事)的文章有21篇,其中2012年以前(包含2012年)有16篇;“正面行为者”形象(加上混合型叙事)的文章有15篇,其中仅有3篇是2012年以前(含2012年)的报道,余下都是出现在2012年以后的文章中;“受难者”形象(加上混合型叙事)的文章有5篇,且都是2012年以前(含2012年)的报道。同时,2012年以前(含2012年)的新闻报道中,“新杭州人”的群体身份基本上全是外来务工的底层劳动者,而2012年以后白领阶层和精英阶层的群体身份出现的报道篇数达17篇,比例明显高于底层移民的群体身份的报道篇数。

由此可以看出,2012年以前(含2012年),新闻报道中的“新杭州人”多是指向外来务工的底层劳动者,他们多是需要被政府和主流社会爱护和帮助的弱势群体或受难者。而2012年以后,新闻报道中“新杭州人”中白领阶层和精英阶层多了起来,他们或是从事脑力和技术类工作或是受过不错的教育。并且,这些“新杭州人”的“正面行为者”的形象也更多见诸报刊,他们积极主动参与杭州城市建设,努力向上获得更多的资本。同时,2012年以后新闻报道也更多关注“新杭州人”的主体性,即关注的是他们在杭州安居乐业过程中的个人努力。

概言之,“新杭州人”在新闻报道中一直都是作为“他者”而存在的,但以2012年为时间节点,“新杭州人”的媒体形象却经历了从弱到强、从处于被关怀的弱势外来底层劳动者到积极主动融城、发挥主人翁精神的“新市民”的变化。

四、“新杭州人”还是“新杭州居民”:杭州新移民身份概念的思考

(一)建构一种后致性的地域身份:“新杭州人”概念的实质

在学术层面,学术界关于“新杭州人”的研究并不多,且没有给“新杭州人”一个明确的定义。但从词源学和知识考古学的角度看,“新杭州人”概念从诞生起就带有一定的指向性。从字面来看,“新杭州人”一词由“新”和“杭州人”两个词构成。首先是“新”一词,“新”与“旧”“老”相对,此处的“新”所指为何,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见解。根据参照对象的不同,“新”主要有以下几种认知:一是以线性的时间为轴,以20世纪80年代为界,把80年代以前移居城市并已城市化的移民称为“老移民”,把80年代后改革开放以来向城市迁移的人口称为“新移民”。[4]二是从人口迁移的新背景、新特点、新特性的角度进行划分的,如有学者认为,之所以称之为“新”移民,是因为迁移活动是在“户籍制度”等制度性因素开始破除的新时代背景下进行的,与“制度性移民”相比,眼下的城市移民的流动具有相对自由性。[5]三是与城市中的土著居民相比较而言,这些移民属于城市新流入的人口,他们流入城市生活时间不长,面临着购房、教育、医疗卫生、社会关系重塑等方面问题。[6]其次是“杭州人”一词,一方面“杭州人”一词说明了人口迁移的方向,即有人口向杭州迁徙。另外一方面,对于“杭州人”的标准有不同的认识:一是一些学者以户籍状态为依据,认为将户口迁入杭州才算“新杭州人”,与未获得流入地户籍的“流动人口”和“外来人口”有着明显的区别。二是有学者认为以户籍的变化作为评判标准并不合适,因为绝大多数流动人口都有在流入城市定居的意愿和打算,只是无奈受户籍管理这种外部制度因素制约。所以,不少学者以居住时间长短和定居意愿为依据,把在城市中有稳定住所、工作稳定性较强的、有明显定居意愿的人也归为“城市新移民”[7]。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不管在学术界的何种定义里,想要成为“新杭州人”都要满足一定的客观条件。可以说,“新杭州人”并不是一种先赋性的身份,这种身份是无法由移民进入杭州自动获得的,而是需要通过后天努力得来的。

媒体和学术界使用“新杭州人”这一概念和分类试图打破人们对出生地或祖籍地的原生性情感依恋,建构一种后致性的地域身份,以便通过命名和分类更好地管理这一人群,建构更加和谐的移民与杭州这座城市的关系。这种命名和分类的好处之一就是将原有人口流动所带来的“城乡二元对立”矛盾消解为城市外来人口的同化和管理。正如人类学家周大鸣和杨小柳指出,相较于“农民工”“外来务工者”这类概念,“城市新移民”的概念摆脱了城市—农村二元对立的思维,将移民作为一种社会发展方式,关注移民引发的城市社会重构,以及城乡和谐社会的建构。[8]

(二)整合还是分裂:“新杭州人”概念的主体认同

移民主体又在多大程度上认同这种群体分类和命名呢?这种分类和命名是否真的有利于群体整合和同化呢?是否符合当下人群身份认同感塑造的需要呢?

在杭州最大的互联网社区网站平台“19楼”上,ID号为“永远太遥远”的网友发了一条题为“能不能以后不说‘新哪里人’?不觉得这样说很丢脸吗?”的帖子,并在文中写道:“如果是按买了房可以说自己是‘新哪里人’,那我在UCLA附近也买了公寓,但我没那脸皮说自己是‘新美国人’。人不能忘本,我的根在哪里我很明白,我的归属地在哪里我更明白。”而且,作者在文中设置了“在杭州买了房,当然算新杭州人”Vs“祖籍在哪里,我就是哪里的人”的二选一投选,共有352人参与投选,其中328人选择了“祖籍在哪里,我就是哪里的人”这一选项,占比高达93.2%。该帖引起网友的热烈讨论,跟帖回复约750条,绝大多数网友回帖内容都流露出对祖籍地原生性地域身份的强烈认同。如ID号为“xbzddw”的网友回帖说:“从来不说新…人,骨子里认定出生并从小生活的地方才是家。”ID号为“即墨娅纹”的网友回帖说:“我自己是临平人,后来读书在杭州、工作在杭州、嫁在杭州,能说杭州话,但别人问我哪里人,我从来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杭州人,也从不认为(自己)是杭州人。”ID号为“悲伤止步2012”的网友回帖说:“我只在各种报道上看到撰稿人把描述对象冠以此种名号,生活(中)哪个SB会这么说?”ID号为“1773847177”的网友回帖说:“有,我就有个同事他说自己是新杭州人,其实他都没有在杭州买房,估计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河南人吧。”[9]

可以看出,受中国传统农耕文化的影响,中国人的意识中有种强烈的地域认同感,人们对于自己出生地或祖籍地这种先天性的地域身份有浓厚的认同情感。对于一些来杭工作、生活的外地人而言,在强大的“乡土情结”和“地域情结”支配下,他们往往更认同原生的先赋性地域身份。“19楼”上关于“新杭州人”这一命名的争论也表明,“新杭州人”这一身份称呼不仅没有被大多数杭州内移民群体所接受,而且还进一步加剧了群体内部身份认同的分裂(少部分认同,绝大多数不认同,内部争议不断),并没真正起到整合和同化的作用。

五、小 结

试图从“内群”的视角消解“外地人”与“本地人”之间差异性的“新杭州人”这一概念和分类,在新闻报道中仍多是以“外地”和“农民工”等“外”群体标签呈现,是新闻媒体报道中的“他者”。从2008年到2018年,“新杭州人”的媒体形象经历了从弱到强,从处于被关怀的弱势外来底层劳动者到积极主动融城、发挥主人翁精神的“新市民”的变化。

“新杭州人”这一概念试图打破人们对出生地或祖籍地原生性的情感依恋,为移民建构一种后致性的地域身份。这种命名和分类的好处之一就是将原有人口流动所带来的“城乡二元对立”矛盾消解为城市外来人口的同化和管理。但是,受中国传统农耕文化影响,人们对于出生地或祖籍地这种先天性的地域身份有浓厚的认同情感。“新杭州人”这一身份称呼不仅没有被大多数杭州移民群体所接受,而且还进一步加剧了群体内部身份认同的分裂,并没真正起到整合和同化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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