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发生的事
2019-11-02潘淑娜
潘淑娜
8月23日 晴
小镇边缘有一座荒弃颓败的小游乐场,老秋千脱落了漆皮,旋转木马泛起了锈红的斑驳,野草疯狂滋长,却被日光灼得有些枯黄了,那天春日的阳光像醇蜜一样在空气中漾着微晕的光点,在午后的风中闪烁翻飞,仿佛整个世界都甜甜的,像过期的奶糖。
那一天我没有去上班,太机械繁复的工作叫我有些乏了,我请了假想将这陌生的小镇逛一逛,权当放松了吧。于是我走到了这里,继而不住地延伫久立,大概是被这陈旧的甜气黏住了,我挪不动脚,这里无端地让我感到亲切,即使我不曾来过。
鬼使神差地,我走进来了,我在苍老的小马驹背上奢侈地享用醇厚金黄的阳光,毕毕剥剥,满嘴流油。我用手抠下上面的铁锈,将它们在手中碾为齑粉,手指都染得红黄了,我却无故地感到满足,也许这种稚拙而单纯的小动作很让人踏实。
这一轮旋转木马的中央有一桩小台子,台上按钮三两,也都为锈迹所嚣张地霸占着,按时有些许涩着,并不省力,我将重心前倾了些,用劲儿压下去,倏忽间四下响起了欢欢快快的乐声,小孩子用稚拙的音色诵着浅白的词。
还有儿歌呀。
小马驹儿都转起来了,我忙跑上前像怕错过了什么似的,翻身跃上我可爱的坐骑,小马驹一上一下地,循着十分柔美和谐的曲线在空气中跃动。我恍惚感到自己是一叶自由的小舟在涛浪上漾动,四下的建筑与道路都在迷离中变得柔软如同融化了一般,在我身边幻成波浪。
春天的暖阳真是让人晕眩啊。
我总感觉自己是回到了童年了一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游戏陌生的歌曲,竟莫名地令我怀想眷恋我的童年。
可惜的是,我并没有童年。
多数时间我都在学习,并没有人逼我,我也并不热忱于求知,我只是觉得理应如此。我不想和他们玩游戏,幼稚死了,他们常常欢喜雀跃地来招呼我,又败兴地离去,日子久了我便避无可避地成了怪胎,天堂有路你不走,学海无涯苦作舟。然而,他们又不得不佩服我,而这也正是我所悦的。
是的,我没有童年,那只能唤作年幼的岁月。那些岁月无关稚子间的嬉闹,无关喧嚣而欢快的歌曲,无关玩具的诱惑,无关奢侈放纵的消遣。
此刻春日午后的时光微弱,木马的身上不时变幻着暧昧的光影。我坐在这儿已久了,无人打扰的时间好像琥珀一样有固定的美意。光阴在一派宁谧中吐蕊,抽出缕缕清甜的香气,我一尝便莫名地笃定,这当是童年的味道吧。
我贪婪地享受着我不曾拥有的童年。
这种时候我好像忽而明白了那些大妈们为什么会可笑地在广场上蹦蹦跳跳,我想她们可能也只是像我一样突然尝到了年轻的味道,即使她们的韶华中并没有这样欢快的旋律,明亮的街灯,繁华的道路,但莫名地,她们可以找到律动中年轻的印记。用一种虚构出来的生命体验弥补自己缺失的青春,点亮寂寞的岁月。
有太多美丽来不及绽放,年华里演绎了太多错过,所以上苍才会有苦心安排,叫我们偶遇了生命中的空白,采撷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收入现实的妆奁。
夕阳出来上妆了,艳霞正在绣衣,行走在满园沉静的金色光芒里,心神无法不混沌恍惚,只当重新踏上坚硬而真实的柏油路时,一种冰冷的清醒的感触才劈头盖脸地浇醒了我,我回头望望那座小游乐场,事物与记忆的边界渐渐模糊,它依然有它温暖的诱惑力,融在梦幻与甜美里,只是我开始觉得这一日的荒唐与欢喜都变得有些虚浮,好像不曾发生过。
都不曾发生过。
【点评】
如果说记忆只是曾经经历过的事件的载体,那么反复地催眠与暗示,是否就能欺骗自己拥有过这段曾经?文章记叙了一次午后,"我"在小镇破败的游乐场里经历与所见,将此情此景作为"童年"收纳进自己的记忆中,在阅读作者成熟优美的文字的同时,隐藏在文字身后的悲凉,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