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热津斯基谈中美热点

“当前美国国内对中国最常见的叙事是，他们在偷我们的技术，想让美国成为他们的卫星国。如果我父亲还在世，他将上美国的电视，解释中美交好对美国有多大的好处。他会访问中国，向中国人解释，两边都存在做得不好的地方，都需要作出一些让步、妥协。”

作为与基辛格齐名的美国战略思想家和外交实操者，布热津斯基也是中美建交的关键人。今年9月7日，布热津斯基之子、2011至2015年间在奥巴马总统任内任美国驻瑞典大使的马克·布热津斯基，参加了2019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专题研讨会“中美建交四十年：回顾与展望”。在这场研讨会后，他接受了专访。

回首长征路

1978年，感受到苏联威胁的美国总统卡特派出时任国务卿赛勒斯·万斯作为谈判代表寻求中美建交上的突破。但万斯在台湾问题上采取了决不妥协的强硬态度，双方难以达成共识。当年5月，我（马克·布热津斯基）的父亲受命秘密访华，与邓小平就中美建交问题进行了一次长达两个小时的非公开会谈。次年1月1日，中美两国正式建交。30天后的农历春节期间，邓小平飞往美国首次访美，下飞机后第一个行程就是去我家。

那时，他们已经建立了很好的个人关系。我们姐弟几人端上鹿肉招待邓小平夫妇，姐姐当时不小心把鱼子酱洒在了邓小平的裤子上，邓小平对此一笑而过。邓小平年轻时曾在法国留学，我父亲是来自波兰的美国移民。他们都看过世界，尽管是从不同的角度，但他们看到的世界很相似。

1981年7月，我父亲应邀访华，并接受邓小平的建议，和家人一起赴贵州、四川，沿着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路线走访了遵义、娄山关、大渡河渡口和泸定桥等地。我父亲后来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沿着红军长征路朝圣记》。

我与父亲一样，见证了中国经济的腾飞和中美建交对世界经济产生的巨大影响。现在，中美两国迫切地需要着手促进真正的文明和解。而这项使命值得中美两国人民共同参与，因为中国和美国是两个最有潜力塑造人类共同未来的国家。

没有多少美国人对中国有全面的了解

没有多少美国人对中国有全面的了解。

当前美国国内对中国最常见的叙事是，他们在偷我们的技术，想让美国成为他们的卫星国。不喜欢中国的美国人在很聪明地传达、强化这样的叙事。热爱美中交好的人在传递一个正面的叙事方面，做得不够好。如果我父亲还在世，他将上美国的电视，解释中美交好对美国有多大的好处。他会访问中国，向中国人解释，两边都存在做得不好的地方，都需要作出一些讓步、妥协。

目前，我利用在美国、欧洲和亚洲的人脉，尽力讲述中美维持良好关系的好处。但问题在于，中美关系的话语权掌握在特朗普手中。直到有一天，我们迎来一个能不只以地缘博弈和贸易平衡来衡量双边关系的总统，在此之前情况恐怕很难改善。

世界各国的相互依存度如今越来越高

包括学生和学者在内的人员交流是我们维持双边关系最有效的办法之一，这也是为什么我很担心这方面出现问题。近来，美国联邦调查局开展了大规模审查，甚至上门拜访一些机构和个人，要求美国大学监视来自中国的留学生，还有很多中国留学生被遣返回中国，这让人寒心。如果美国学生去中国，回美国后被联邦调查局上门拜访，他们心里会有何感想？未来还有机会在美国政府工作吗？

可怕的是，美国正发展出一个以抹黑中国、中美关系变糟为生的产业。这不只包括部分媒体和信息提供商，还有安全公司、调查专家、前执法人员等。他们会主动上门对美国企业说，你要与中国方面开展或继续商务往来，得先雇佣我们为你进行背景调查，因为你不知道你的中国合伙人背后是否是解放军。

我们在美国到底应该推动两国往来？还是恐吓那些来往的人？近期上映的《美国工厂》《善良的天使》等纪录片提供了一个方法，它们展示了两国的文化差异。看到差异是搁置分歧、达成共识的起点，它让我们理解，我们有相同的利益，也有不同的利益。

邓小平和我父亲都有海外留学的经历。出国后你可以跳出祖国看故土，反而可能看得更真切，了解祖国和他国相比，到底有何强项？弱点在哪儿？然而，有近60%的美国人没有护照，这让人难以置信，尤其是考虑到美国是一个富裕国家，人们有经济能力到世界各个角落看看。世界各国的相互依存度如今越来越高，我们的机遇高度倚赖我们与其他人的互动。这是一个错失的机会。

商机与“公关”

目前，政界、百姓的往来都承压，我认为商人寻找商机，可能是眼下维持两国关系最有用的力量了。商人往往有企业家精神，对他们来说，经商环境的连续性、他们的业务在中国的前景都是很大的驱动力。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家与中国维系商业联系，两国关系就越不可分割。这也是我在中美之间努力搭建商业桥梁的原因。我已经来中国40多次，在中国很多地方寻找商机。

另一方面，中国必须考虑更聪明的做法，让美国人知道，中企在美国的投资和业务有多重要。我做了4年的美国驻瑞典大使，瑞典人做得很聪明的一件事是，他们对美国的50个州逐个分析，看当地有多少的就业岗位依赖瑞典的投资，并梳理成一份份文件。

然后，他们拜访了这50个州，对与他们合作的企业，尤其是当地的州长说，把这些文件散发出去。美国各州，尤其是州长们，都希望吸引海外投资，很多州长都照办了。因此，美国人对多少工作依赖瑞典投资就有更多概念和认识。

在当今这个社交媒体推动、获取正面关注很困难的舆论环境中，这尤为重要。越多美国人了解到这一点，就会有更多美国人尊重双边关系，也会促使更多美国人到中国实地看看。以吉利收购瑞典车企沃尔沃为例，这是一个不好的故事？带来了不好的结果吗？瑞典人知道这笔收购是好是坏，因为在瑞典，有人谈论它。但是美国人知道这是一个好的故事吗？他们甚至不知道沃尔沃现在是为中国企业所有的。这就是现在的挑战。（《财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