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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蜗居时代

2019-11-01张映勤

西部 2019年5期
关键词:住房房子

张映勤

建国七十年,中国的城建水平绝不亚于一些国际大都市,这种进步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住在宽敞明亮、装修一新的商品房里,我常常想起三十年前人们的居住情况,小暗楼、伙单、筒子楼……这些建筑样式连同表述它们的词语,如同远行的征帆,悄悄驶出了人们的视线。生活就是这样,社会日新月异地进步着,语言吐故纳新地发展着,不经意间,许多熟悉的东西变得陌生,成为记忆中逐渐淡去的流年碎影。

曾经的小暗楼

这些年,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排排平房被拆除,一条条街道被改建,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一片片商品房小区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窜出地面……

商品房里有一种复式结构的,称作跃层,即在房屋套内设有楼梯,上下两层,结构相仿。过去人们幻想的那种理想的生活模式——“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现在有些人早已提前实现了。这种跃层式建筑并不新鲜,城市里老式的住房早就有过。

不过,此“跃层”非彼“跃层”,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十几平方米的居室面积,即使房子再高,搭个二层“跃”上去,也不过就那么点地方。这种“跃层”是当年人们迫不得已搭建的空中楼阁,为的是利用有限的空间,扩大點房子的使用面积,人们将它称之为暗楼,或是阁楼。

三十多年前,大城市的普通百姓家庭,住房相当紧张。城市人口越来越多,住房建设却多少年停步不前。在我的印象里,城市大规模搞市政建设、盖房子是改革开放以后才开始的,此前新建的居民住宅少之又少。

当年,普通职工的住房大部分来自单位的福利分房,年轻人结婚能有一间房子那真是祖宗积了阴德。本来房子就不大,再加上添丁进口,孩子多了,孩子大了,睡觉就成了问题。屋里的面积有四面墙挡着,不可能再扩大了,但空间还是有的。于是,人们因陋就简,在墙上掏洞,搭建阁层。他们用三四根铁管或木檩在两面墙墙头架好,上面铺上厚木板,安上护栏,接上梯子,一个简易的小暗楼就算搭成了。

过去的房子,屋高最多也就三米多,上面搭出一层暗楼,高不过一米左右,这样的高度,成年人弯着腰勉强能坐,基本上只能供人躺着睡觉,就像火车上的卧铺、大学生宿舍里的上下床。因为三面环墙,没有窗户,又搭在屋子里,所以人们将这种搭建的阁楼俗称为“暗楼”。

一般的暗楼限于居室高度,也就一层,我却见过两层的。

三十年前,我所在的城市政府开始着手解决城市居民住房困难问题,人均居住面积不足二点五平方米的家庭都可以申请解困。我到一处贫民平房区采访,见到一户退休职工的家里竟然搭着两层的暗楼。

居室面积本来就不大,十平方米多一点,除了床、家具,能活动的空间十分有限。坐在床上,勉强能直起腰,头顶搭着高不足一米的两层小暗楼,能躺不能坐,勉强睡觉而已。

老人告诉我,两个儿子下乡回城,都到了结婚年龄。在单位排队分房子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可是家里就这么一间小平房。老两口愁白了头发也想不出办法,只好在屋里搭建暗楼,两个儿子一家住一层,三户六口挤在一间小屋里。老两口睡在地下的床上,大儿子两口睡第一层暗楼,二儿子两口睡第二层暗楼,像是蒸馒头的笼屉一层挨着一层。因为住房条件太差,两个儿子连孩子都不能要。

那年月,住两层暗楼的家庭虽然少见,但搭一层暗楼的人家比比皆是。

我小的时候,家里只有一间楼房,一家五口挤在一张床上。父亲在单位申请了多年,房子丝毫也没有改善的希望。眼看着孩子一个个大了,因此在我上初中的某一天,家里也搭了一个小暗楼。我清楚地记得,暗楼不宽也不高,超不过一米,只能睡一个人。暗楼虽小,却是独立的天地,我在上面放了一个小炕桌,点着自制的小台灯,每天晚上在暗楼上看书学习,悠哉游哉地住了两三年。

睡暗楼最难过的是夏天。暗楼没有窗户,不通风,夏天屋里的热气上升,暗楼无异于蒸笼,闷热难挨,那种刻骨铭心的滋味让我至今难忘。

想起暗楼,脑子里全是记忆中的过去。那么困难的住房条件,当年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中国人好像一辈子都在为房子奋斗,为房子所累。别说房市受到全民的关注,经济条件好点了,谁都想住得宽敞一点儿。这几年,不少过去睡过暗楼的人住上了真正的跃层商品房。想想过去,看看现在,住房条件的变化真是有天地之别。

随着城市建设步伐的加快,平房危改工程的进一步实施,暗楼基本上荡然无存了。如今,它已变成了唤起人们回忆的一个特有名词。

酸甜苦辣忆伙单

伙单,即伙居单元住宅的简称,就是与别人家伙住在同一套单元房里。五十岁以上的大城市居民相当一部分人有过住伙单的经历,看到这个词,相信能引起他们特殊的记忆。

二三十年前,福利分房时代,城市的住房相当紧张,有些人在单位工作了一辈子也没有分配到住房。给你一套单元房中的拆大(大间)或拆小(小间),与别人伙居,就“没事偷着乐”了。

所谓单元房,是指设施相对完备,有自成体系的住房、厨房、卫生间等等,住户的生活隐私能得到比较好的保护。

单元房无论大小,是为独立家庭设计的。两家以上的住户生活在同一套房子里,这本身就是违反人性的。可是在住房条件极度紧张的当年,住伙单的人比比皆是,虽然他们有一肚子苦水、牢骚,可比起那些无房户,毕竟还算有个窝,一个并不温暖、并不幸福、并不人道的小窝。

与别人住在同一套单元房里,要多麻烦有多麻烦,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厨房、厕所公用,水、电甚至燃气等等都是两家共用,时间长了,难免锅勺不碰到锅沿,摩擦或矛盾时常发生。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卫生习惯、脾气禀性难得一致,公用面积谁家占的多了,谁家占的少了;水电谁家用的多了,谁家用的少了;今天少棵葱,明天少瓣蒜,年深日久,邻居之间诸如此类的矛盾都来了。即使是睡在一个炕头的两口子,生活中都难免磕磕碰碰、吵吵闹闹,更别说旁人了。可是小两口子斗气不记仇,吵架拌嘴不过宿;邻居就不同了,邻居之间结了仇,心胸狭窄的,疙瘩越系越死,积怨越来越深,轻者勾心斗角、互不理睬,重者相互谩骂、拳脚相加。每套伙居的单元房里,或明或暗或多或少都演出过令人难忘的生活闹剧。

有人说,住伙单最悲催的不是房子,而是在于你遇上什么样的邻居。其实,不管你遇上什么人,矛盾都会无处不在,关键问题是,伙单这种分配方式、居住方式,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参加工作以后,在单位排队等待福利分房。等了好几年分到的一间住房就是伙单,一间路程遥远邻近市郊的阴面伙单房。对门是单位离休的老干部为子女要的房。人家根本就不缺房子住,找单位要房就是为了享受福利分房的待遇。我则不然,一家三口蜗居一室,要在那十个平方多一点的空间里厮守度日。为了摆脱将要住伙单的窘境,我费尽了心力,用足了关系,花了大量时间精力,最后搭上钱换了一套一居室的独单,这才避免了住伙单生出的是是非非。

多少年以前,我写过一篇小说,描写住伙单房中两家发生的曲折故事,描写底层小人物生存的艰难与无奈。不少朋友看完后告诉我:“你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住伙单不仅对人的心理,对人的生理也危害不浅。我们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住上一套自己的单元房,哪怕是小一点的一居室,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记得我在小说中写道:“住伙单能处理好邻里关系的,绝对有资格办外交了。”

伙单的居住方式充分考验了中国人的忍耐力,由此上演的故事足够写一部长篇小说的。那种辛酸,那种屈辱,那种忍让,那种迁就,那种种的勾心斗角、相互算计、相互提防、相互伤害,我相信,每一个住过伙单房的中老年人都会刻骨铭心。

如今,城市居民的住房条件得到了极大改善,那种伙单现象几乎消失。但是在城市打工的年轻人,合租一套单元房的现象还比比皆是,个中烦恼,自不待言。

刻骨铭心筒子楼

大城市里,过去都有过不少筒子楼。尤其是一些有点历史和规模的机关学校,大多建有筒子楼供职工暂时居住。后来由于大多数单位住房紧张,有些人家的“暂时”被延长到了十几二十年,过渡性质几乎变成了永久居住。娶妻生子,人口增多,住房面积并没有加大,于是原本没有独立厨厕设施的筒子楼便挤成了乱糟糟的大杂楼。这种楼房每一层都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串联着像学生宿舍样的一个个房间,通风采光靠的是走廊两端的窗户,状如筒子,故称“筒子楼”。

筒子楼的结构设施功能如同简易的旅馆宿舍,最初的设计本来是用于单身职工或学生居住休息的,没有考虑到家庭的饮食起居。也就是说,它最初并不是为居家过日子修建的,所谓宿舍,主要的功能是休息、睡觉。

楼里住进了独立生活的一家一户,筒子楼便成了拥挤嘈杂的公房。

当年筒子楼的住户基本上是一户一间,两间一户的人家很少,每家每户房间内的面积很小,一般也就是十几个平方米。楼道长长的,南北两侧各有十几二十间左右的房子,走廊是公用的,每家的门口都堆满箱子、柜子、筐子来盛放杂物,墙上挂着大葱、蒜瓣儿、干辣椒等等。当年城市还没有通燃气管道,人们都是在自家门口做饭,一个煤炉子,一张破烂小桌,煎炒烹炸、切洗煮炖,走廊就是大家的公共厨房,每家的饭菜都在这里搞掂,每天都在演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筒子楼的盥洗室和厕所也是公用的,盥洗室里堆着每家的杂物,使用面积基本上相差无几。楼道尽头的厕所不分男女,你一走近厕所,里面就会传出大声的咳嗽声。

筒子楼当年遍布大中城市,即使是首都北京,部委机关、高等院校集中了大批外地人才,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大部分人都在筒子楼里渡过了难忘的岁月。当年我到北京看望朋友,多次去过他们居住的筒子楼,尽管条件设施相对好一些,但基本状况与其他城市别无二致。

我在筒子楼里住过几年,上了大学以后,母亲在单位分了一间筒子楼住房。房子是闻名全国的南开中学的教师宿舍,房龄起码在五十年以上。我猜想,最初它也许就是学生宿舍或教工宿舍,上世纪初南开中学可是全国招生的名校,也许这座筒子楼住过数不清的名人,光在文化界传说就有老舍、曹禺、吴玉如、周汝昌、黄裳、端木蕻良、穆旦、张中行、何其芳等等,应该算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楼。

楼是三层老楼,斑驳破旧,格局与现在的学生宿舍基本相同。虽然后来的住户比较杂乱,但仍以教师为主。那些在楼道里出来进去、打水做饭的男男女女不少就是教师骨干,有的两鬓斑白住了几十年的老人甚至是著名的特级教师。当然,楼里也不乏食堂大师傅、锅炉工等年轻夫妇家庭。大家基本上是一个单位的教职工家属,生活条件相差无几,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我住的这座筒子楼年久失修,设施老化。由于人们常年在楼道里生火做饭,烟熏火燎,墙壁早已熏成了灰黑色。楼道两侧门对门都是一家一户的居室,只有两头破碎的窗户透出光线,即使是大白天,楼道里也黑乎乎的,看不清人影。到了晚上,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走廊的公共灯早就没有了,每家每户在门口安着一个小灯泡照明。

这间房子,我只是偶尔回去睡睡觉。即使这样,初来乍到,我还是感到住着别扭。如果是做饭的时间回来,家家户户都在门口忙活,都是半生不熟的邻居,众目睽睽之下,不打招呼不礼貌,都打招呼又不可能,弄得左右为难十分尴尬。好在我那时候年轻,不用开火做饭,只是偶尔来看看,与邻居们几乎没有什么交往。

后来参加了工作,每天晚上我都住在筒子楼里。几年之后,交了现在发展成老婆的女朋友,每周一次的约会总不能全去轧马路泡影院,偶尔我们也到筒子楼的居室小坐。可每一次回去都要硬着头皮,下很大的决心。为什么?怕进那座黑洞洞的筒子楼,怕那一双双好奇打量的眼睛,搞得每次我们都像做贼一样溜进屋里。我想象过,将来真要在这里结婚生子,那会是怎样的一种身心折磨。房间隔音效果差,每天在楼道里生火做饭,排队去厕所,排队去接水倒水,每天和几十个半生不熟的邻居照面打招呼……想起来就让人心烦头痛。好在还没熬到我结婚,两年以后政府决定改善教师的住房条件,南开中学的这座筒子楼在第一个教师节来临之前,被拆迁改建成了新楼。要不然,以我当时的条件,小家庭肯定要安在这个破旧简易的筒子楼里。

后来看电影《七十二家房客》,我想起过去的筒子楼。什么叫水深火热的生活,住过筒子楼的人们一定深有体会。

上世纪九十年代,筒子楼问题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重视,中央及地方政府采取种种措施联合行动,对筒子楼进行改造重建新建工程,并做出承诺:决不把筒子楼带入二十一世纪。到二○○○年为止,全国的筒子楼改造工程基本完成,筒子楼在城市中已基本绝迹。尘封的往事,难忘的记忆,如过眼的烟云化作了一段历史。

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的巨大成果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小暗楼、伙单、筒子楼这些居住方式的消失中,我们不难看出社会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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